“千年木梳,萬絲情緣”。“譚木匠”門口這兩塊原木匾牌上的八字隸書對聯,我甚為喜歡。據說,“譚木匠”的連鎖店都設在每座城市最熱鬧的地方,鬧中取靜地守著一隅,古色古香的原木裝飾,余音繞梁的古典音樂,似有似無的淡淡檀香,還有那陳列在柜臺里的一把把晶瑩剔透的木梳,讓每個進店的女人全然忘記了身外的喧囂而短暫地迷失自己。買,或者不買,似乎都不那么重要了。
對木梳一直沒有多少研究,只知道一些淺薄的知識:桃木梳可以避邪,黃楊木梳沒有靜電。近四十年來,大多數時候是留著長發,但與我的長發廝守著朝朝暮暮的木梳卻沒有幾把。小時候,頭發又密又長,自己卻不會梳辮子,母親派給大姐每天早晨必做的事情是給我梳頭。大姐日復一日的怨氣就集結在那把小小的木梳上,常常一邊給我梳頭一邊用木梳敲打我的頭。我忍著疼痛忍著眼淚,從來不向母親告狀。因為我實在想讓大姐把我的長辮子編得順滑好看一些。那時候用的木梳也就是地攤上最便宜的木梳吧,月牙形的梳背,寬寬扁扁的梳齒,沒有任何雕飾和花紋,全家人共用著,梳齒里常??ㄖ^發和污垢,即使斷了幾根齒也舍不得扔掉。
真正擁有自己的一把木梳是上衛校的時候。那時我15歲,第一次遠離家鄉。在輪渡碼頭等渡船過江時,見一中年婦人懷抱一扁筐的木梳來回叫賣著,母親便從貼身的衣兜里掏出錢說:“買一把木梳吧。你天天見著它就等于天天見著我一樣。”那是一把黃楊木梳,窄直的梳背,彈性的梳齒能撥弄出好聽的琶音,長長的把柄一路尖細下去。事隔20年后的今天,我看《漢武大帝》,南宮公主遠嫁匈奴的前夕,王娘娘用一把精致的木梳給女兒梳頭。女兒說:“母親,讓宮女來吧,您又何必費神親自給我梳頭?”王娘娘含悲忍痛地說:“就讓母親最后一次給你梳頭吧。”母愛是不分時空不分貴賤的,小小的木梳在同為女人的心里自然也承載了厚重的母愛啊。
母親送我的那把木梳形影不離地跟隨了我十幾年,在我的每日摩挲下通身泛著暗紅色的光亮。我小心翼翼地用著它,但最終還是在一次搬遷中丟失了,讓我痛心不已。后來又經歷了一段感情上的波折,我剪短了頭發,用著一把地攤上買來的粗糙的木梳。遇見他時,我的長發又飄至腰際。
曾想像過與他的種種結局,但就是沒料到我們的分手就藏在他送給我的那把涇縣木梳里。梳身上彩繪著一個含情凝眸香手托腮的古代仕女,微飄的長裙上有細密短小原木色的梳齒,木梳的背面寫著“湘云”兩個字?!都t樓夢》里的這個簡單豪放心無城府的美麗女子是現今很多男人夢想中的妻子。但我不是“湘云”,這是他最終離去的理由嗎?我沒問他,也懶得問他。其實他是不知道,古時夫妻結發,丈夫要送一把木梳給妻子。倘若妻子不幸早逝,丈夫會把梳子掰成兩半,一半隨妻子埋入土中,一半貼身珍藏在胸前。如此浪漫的祭奠,婦復何求?然而,他送給我木梳的那天卻成了我們的最后一次約會。
是的,有些愛只能想不能說,有些情只能付出不能回收。時過兩年,在寫這篇文字的今夜,我終于鼓起勇氣第一次從提包里取出“湘云”木梳,想用它來梳理一下我長發如云的追憶。然而我發現我錯了。這把漂亮的木梳那細密短小的梳齒卻根本不能插入我的長發里作一次溫柔細致的梳理,它只能蜻蜓點水般地在我的長發上匆匆浮躁地一掠而過。就像我的那段不為人知的愛情,只能飲鴆止渴似的潮濕一下我干涸的情感,卻是不能滋潤我整個生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