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莉·懷特利(美)
◎梅子黃時雨(譯)
“永遠都是語文老師端著簸箕。”這里的“語文老師”說的就是瓊斯夫人。她改變了我的一生。
1997年的12月里的一天,父親無可奈何地帶著我來到了道格拉斯·安德森藝術學校。父親走進校長辦公室和校長說話,我就坐在門外的走廊里靜靜地等待著。我只能隱隱約約地聽見其中的一些詞。但是我清楚為什么我會來到這里,我也知道他們為什么要選擇低聲說話。
“我不知道還能把她送到哪兒去,”我父親的聲音很弱,接著我又聽見了一個竭力壓抑著的卻又具有一種權威性的女性的聲音,“先生,我非常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們只有夏季才招收試聽生。”接下來,在這我十多年的生命中,我第一次聽到了父親的哭泣聲。我把頭緊緊地靠在那扇綠色的門上,閉上雙眼,努力地嘗試著一個星期前心理醫生教給我的從1數到10的方法,每數一個數字,就緩緩地吸上一口氣,然后再慢慢地吐出來,她說這樣可以轉移我的注意力,減輕我的痛苦。
但是,當我數到七的時候,父親的聲音打斷了我。“就在一個月前,她所在的學校里的一幫男孩子強奸了她。無論如何她不能再回到那里去了。”
就這樣,那天,我終于被這所藝術學校接收為一名試聽生。盡管如此,直到星期五,我才見到她——瓊斯夫人,當時,正是上午11:00,我正全神貫注地投身于她的具有創造性的寫作課中。當她走近位于角落中的我的課桌時,并不像其他老師那樣在我上面俯下身來,而是跪在我的課桌旁,眼睛與我齊平,微笑地看著我。
“我們馬上就要記今天的日記了,”瓊斯夫人溫柔地對我說。她的氣息聞起來有點像是肥皂、衛生球和紫丁香的氣味混合在一起的那種,“你有記日記用的筆記本嗎?”我能感覺到教室里那一雙雙好奇的眼睛在注視著我這個“新女生”。教室前排的一名漂亮的金發女孩正大聲地對她的鄰桌叨咕著說一些有關我是特殊的試聽生方面的話。“請大家開始記今天的日記。”瓊斯夫人對全班同學說。“‘請’,剛才瓊斯夫人對我們說‘請’。”我在心里默念。我確信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有老師對學生說“請”字!
我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綠色的筆記本,放在課桌上,正準備開始記今天的日記的時候,瓊斯夫人伸出她的一只冰涼的而且很干燥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輕聲說:“我非常高興你成為我們班的一員。”
如今,我相信,正是那時候記的那些日記把我從精神錯亂的邊緣挽救過來的。從那天開始,我每天都會把當天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寫下來;我徹底地敞開我的內心世界,并且把它們全部寫進我的那個綠色的筆記本里,就像我曾經看到過的我媽媽把尚未發酵的面包“撲通”一聲投進她的雞湯一樣。
當然,我也寫下了“他們”——那幫十惡不赦的壞家伙,我寫下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名字,然后再把它們劃掉,就這樣,我一次一次地寫,再一次一次地劃掉,直到我聽到他們的名字不再像以往那樣對我刺痛得那么深時,我用紅筆寫下了“強奸”這個詞,因為不論是看到它或者是想到它,都會使我產生一種恥辱和惱怒的感覺,它無時無刻不在刺痛我。
每次,瓊斯夫人都會端來一個大大的紙箱,將我們的日記收去,她閱讀我們的日記并寫下心得與我們分享。她戲稱自己的紙箱是一個大大的簸箕,我們每天將煩惱和不滿像垃圾一樣丟給她,而她會像朋友一樣在日記上與我們交談。對,交談,不是批示、不是檢查,她只是誠懇地與我們交流,為我們每個人保守秘密。
瓊斯夫人既不像地方檢察官那樣對我的話下判斷,也不像心理學家和護士在醫院里那樣對我進行全方位的探查和檢查,并且深深地刺痛我,當然她更不會像我的母親剛聽到這個消息時那樣高聲尖叫,繼而責備我;或者像我父親那樣哭泣流淚。對我來說,瓊斯夫人已經不僅僅是一位語文老師了。她是我在與自己斗爭中的同伴,她在我的日記本的許多頁上用紅筆寫下那許多令我終生難忘的話。
我順利地升入了大學,大學畢業后,我選擇了語文老師的職業,因為我別無選擇。
自從高中畢業至今已經10年了,如今,我也已經有了自己的一群學生,而且,我也像瓊斯夫人那樣,每天都抱著一個裝滿了日記本的破舊的紙板箱穿行在學校的大廳里,我稱它為簸箕。
選自《女報·時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