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夏天,國立青島大學考試成績發(fā)布,一位20多歲的考生數(shù)學零分,作文也只寫了三句雜感:“人生永遠追逐著幻光,但誰把幻光看成幻光,誰便沉入了無底的苦海。”按說,這位考生鐵定無法錄取。不過,這位考生卻幸運地碰上了一位慧眼識金的主考人。這位主考人就是國文系主任聞一多。聞一多從這三句雜感中發(fā)現(xiàn)了這位青年身上潛在的才氣,便打破常規(guī),一錘定音破格錄取了他。他就是后來的“中國作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世紀詩翁”臧克家。
一天,聞一多把臧克家叫到他的辦公室,拍了拍他的肩膀,無比親切地說:“從你的《雜感》,我看到了你的才華,看到了你的前途,看到了中國詩壇的希望。努力吧,詩的春天是屬于你們青年人的。”
臨走時,聞一多拿出自己新出版的詩集《死水》,并在扉頁寫上自己的名字,贈送給了臧克家。臧克家手捧著詩集,暗下決心:一定不辜負老師的期望,努力學習,寫出好的作品來。
從此,臧克家便廢寢忘食、夜以繼日、 孜孜不倦地學習著……他不但把《死水》中的每一首詩背誦得滾瓜爛熟,還潛心研究它的表現(xiàn)手法和遣詞造句等。不僅如此,臧克家還時常來到聞一多的辦公室和宿舍,虛心向他學習文學知識,聆聽他的諄諄教誨,并以難民、洋車夫、妓女等社會底層的小人物為描摹對象,寫出了一首又一首詩作。在聞一多的精心指導、極力引薦下,臧克家于1933年出版了轟動一時的處女詩集《烙印》。《烙印》很快被搶購一空,并有好幾家書店爭奪其再版權。許多名重一時的評論家特意為其撰寫文章。茅盾認為臧克家是當時青年詩人中“最優(yōu)秀的一個”。朱自清評論說:“從臧克家開始,我們才有了有血有肉的以農村為題材的詩。”王統(tǒng)照說:“臧克家的出現(xiàn)真像在今日的詩壇上掠過一道火光。”看到學生驕人的成績,聞一多按捺不住無比激動與喜悅的心情,贊美道:“克家的詩,沒有一首不具有一種極頂真的生活意義。”臧克家與艾蕪、沙汀等另外五人一同成為了“1933年文壇新人”、“最耀眼的星”。
在以后的日子里,臧克家與聞一多的交往更加頻繁起來。當聞一多寫出《杜甫交游錄》時,交給臧克家說:“我們過去是師生,現(xiàn)在已變成文朋詩友了。請你閱后提出修改意見。”臧克家是這本書的第一個讀者。幾天后,他就把這本書鄭重地放在了聞一多的辦公桌上,并誠懇地提出了幾條修改意見。聞一多看后,心悅誠服地說:“提得好!提得好!”并當場下筆修改。
在詩歌創(chuàng)作方面,聞一多非常贊賞臧克家的出眾才華。當他看到臧克家《炭鬼》詩中把挖炭夫的眼睛比作“像兩個月亮在天空閃爍”時,就很興奮地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外國人寫的詩集,翻到其中的一頁說:“美國詩人把炭夫額上的燈比喻成太陽,而你把炭夫的眼睛比作月亮,這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
從此,臧克家在詩歌創(chuàng)作上一發(fā)而不可收,名聲越來越大。他們之間的友誼也愈加深厚。
1932年夏天,聞一多要調到清華大學任教了。在宿舍里,臧克家與聞一多傾心相談,一直談到黎明。在青島火車站分別時,臧克家緊緊攥住聞一多的雙手,久久不愿松開。聞一多含著淚水依依不舍地說:“請回去吧!世上沒有不散的宴席啊!”汽笛一聲長鳴,火車徐徐開動了,聞一多從車窗里伸出手揮別,而臧克家也不停地揮著手,向著火車駛去的方向追了好遠、好遠……
到北平三天后,聞一多便給臧克家來了信,信中說:“人生難得一知己。我無憾的是,在青島,我找到了真正的朋友,真正的知己——臧克家。因此,我一生足矣!”
臧克家細細地讀著聞一多的來信,淚水不由得滾落下來。
由于戰(zhàn)亂,臧克家與聞一多曾一度失去聯(lián)系。
當抗日的烽火燃遍祖國大地的時候,臧克家更加掛念聞一多。當他獲悉聞一多在西南聯(lián)大任教的消息時,激動得一夜沒睡好。第二天,他便寫了封熱情洋溢的長信,連同1942年出版的《我的詩生活》一書,一起寄給了聞一多。聞一多于1943年11月25日給臧克家寫了回信。他在信中首先肯定了臧克家這本書的優(yōu)點,但也進行了善意的批評:不能刻意追求詩的表現(xiàn)技巧。當臧克家讀到這里時,一種無比敬佩、思念之情自心底油然而生。
1946年7月11日,民盟負責人李公樸慘遭國民黨特務的殺害。聞一多冒著生命危險,毅然出面主持民盟的領導工作。7月15日,在李公樸的公祭大會上,聞一多作了公開講演,揭露國民黨反動派的暗殺、造謠、污蔑等卑劣行徑,指出它們必然滅亡的命運。當晚,國民黨特務對聞一多這位血性的詩人、正直的學者、民主戰(zhàn)士暗下毒手,槍殺于昆明。而這次講演,竟成了他“最后一次講演”。
那時,正在南京的臧克家,從當日報紙上看到聞一多被害的不幸消息,頓時,悲憤交加,腦袋像被炸開,天旋地轉,差點摔倒。他踉踉蹌蹌地回到家中,與夫人鄭曼說明此事,兩人便抱頭放聲大哭起來。當晚,臧克家含淚寫下了《我的先生聞一多》一文,深深表達了他對這位良師益友的無限追思和悼念之情。
臧克家又手書了他那首獻給魯迅先生的名詩《有的人》,獻給他敬愛的老師聞一多的:“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死了,他還活著……”
編輯劉炳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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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張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