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擬靠山

父親的“陰謀”

趙臨是被父親趙尚平從美國騙回來的。

趙尚平說“母親病?！?，要他趕緊回家。自古以來，從帝王將相到平常百姓，要哄騙游子回鄉，大都用的這一招，屢試不爽。游子們也明明知道這極大可能是謊言，但又怕萬一是真的，唯恐再也見不到母親，所以不得不聽話——換個角度來說，正是這個謊言，證明了中國人的老實厚道。

趙臨急切切地回來，果然看到母親面容憔悴，但問起她的身體狀況時，卻又說沒有什么，只是吃不好飯、睡不著覺，擔心她和父親經營的“醋美人”會失去全市美容業龍頭老大的位置。這個時候，趙尚平才說，要趙臨火速回來的原因只有一個：他的大學同學張浩然是省長助理，最近要來本市視察，父親要兒子利用這個機會，請他幫忙，買到市中區的一個黃金地段。

那個地段是一家剛破產的大型國有企業附屬醫院，老人們都叫它“何家花園”，里面有一口千年古井，傳說當年釀醋大王何康就是依靠這口井釀醋起的家，而他的女兒也是因為在這井邊長大、常年喝這井里的水，才生得美貌異常，長大后被后蜀皇帝王衍看中，做了王妃。因為有了這么一個故事背景、天然廣告，這塊地目前已經成了本市美容業共同覬覦的風水寶地。

“醋美人”最大的競爭對手是天容公司，它的老板和市里主管城市建設的周副市長是轉角親，關系一向非比尋常，因此天容對這塊地志在必得。盡管趙尚平覺得“醋美人”實力比天容強得多，可有什么用?生意場上，關系才是絕對的實力，要想虎口拔牙得到那塊地，只有以非對非，找一層比周副市長更鐵的關系，而張浩然，可以成為那座更大的靠山。

就在這個時候，全市的空氣突然緊張起來，環衛公司、綠化公司、燈飾公司、警察……一眨眼的工夫似乎全部跑到街道上來了。雖然剛回國，趙臨也明白，這是有大領導來視察工作的前兆。當天晚上，他接到了張浩然的電話：“老同學，終于有機會再見了，呵呵，很想吃你媽媽包的牛肉餡餃子呢!”

想到老同學的顯赫地位，趙臨放了電話，嘴上沒說什么，心里卻很不以為然：他來了，怕是要被市里的領導圍得嚴嚴實實的，哪里有時間來找我敘舊?

他沒把這個電話當回事，父親卻在旁邊把眼睛睜得老大，一見他關上手機，就急切地說：“你怎么能這樣跟人家說話?好歹客氣一點吧。請他來我們家吃頓飯?”

趙臨說：“他能做什么?省長助理就能命令人家必須把那塊地讓給我們嗎?真是異想天開!”

“你懂什么?自古以來，做生意就要講個靠山。只要張浩然給周副市長一個小小的暗示，讓周副市長覺得我們有了這座靠山，他就不敢隨意幫天容來和我們搶那塊地?！?/p>

趙臨忍不住大笑起來：“你簡直是異想天開，張浩然怎么可能去做這樣的暗示?”他太了解這位老同學了：“黃金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事業故，二者皆可拋。”這幾句話就是那家伙上學時的座右銘，他一向做人做事干凈利索，把政治生命看得比他的腦袋還重要，這些年更是出了名的潔身自好，怎么可能出面來做這樣的事情?

趙尚平意味深長地笑著說：“那就要看你的公關本事了?！?/p>

兒子的手腕

那晚，趙臨想了又想，覺得父親的擔心也不是毫無道理，他也很希望父母經營十多年的美容院能夠好好地利用“美容醋”和“美容井”，把生意再做大一些。黎明將至，他終于想出了一個自認為天衣無縫的好主意。

趙臨沒有聽父親的話主動和張浩然聯系，他太了解這位睡在上鋪的兄弟了，相信他一定會在忙完之后主動聯系。果然，黃昏的時候，他接到了張浩然的電話，請他去賓館房間一敘。趙臨開玩笑說：“你小子也太官僚了吧?當了個省長助理就不敢出門了?怕有粉絲找你簽名呀?有膽子就出來，我陪你去咱們以前逛過的地方再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回當年的感覺，怎么樣?”

“這樣不太方便吧?”張浩然對他的提議很意外，有些為難地說，“我的時間緊，晚上還有個重要的會議?！?/p>

趙臨激將說：“你也就是從省城來吧?我還是從美國回來的呢，誰不比誰忙?再說，雖然你當官了，可兄弟我既不是你的下屬、也沒什么可求你的，只想敘敘舊……最多就是用我媽包的餃子賄賂賄賂你，你要是怕受賄，就算了吧。”

顯然，這話把張浩然感動了，或者說讓他放心了。他沉默了一會，故作幽默地說：“你以前可沒這么會說話呀，看來，出國幾年還真長見識了。這樣吧，你在中心廣場球場的南門等我，我馬上來。”

中心球場南門就在趙家樓下，那個暑假，他們每天晚上都去那里打球，打了球就坐在看臺上海闊天空地聊天，說班上的女生也說未來的打算……那才是青春年代??！

10分鐘后，趙臨在路邊等到了張浩然的車。他一下來，首先對司機和秘書說：“半小時后，和我聯系?！比缓蟛呸D身抱住趙臨說，“你不是在美國嗎?怎么這么巧就回來了?”

趙臨說：“想見你這個真人唄。我怕這次錯過了機會，等幾年你再往上升升，我就只能看到電視里的你了?！?/p>

“人在江湖，人在江湖啊。”張浩然很高興老同學這樣說，自得地打著官腔。

然后兩人就走進了中心球場，開始邊轉悠邊說起當年意氣風發的往事。20分鐘后，趙臨對張浩然說：“去我家看看吧，那里再等幾年就成‘張浩然故居’了?！?/p>

“你也太夸張了吧?當年就在你家住了50多天，怎么就成我的故居了?”趙臨的話顯然把他逗樂了。

“住一天也是故居，何況50多天?你就好好地往上奔吧，你越有出息，我家那房子就越值錢。我媽在等你回去吃餃子呢，去不去?”趙臨半真半假地和他開著玩笑。

“就不去了，代我問好伯父伯母?！睆埡迫豢纯幢碚f，“我真有個重要的會。謝謝你沒給我提什么要求。你不知道，這兩年，我都快不敢見老同學了，好不容易見次面，可說不到三句話，就要我幫忙。你知道，有些忙可以幫，有些忙我也是幫不了的?！睆埡迫粷M臉苦笑地說，“不過，你要是真有什么事情，也別瞞我，我還是要盡力的?！?/p>

趙臨“哼”了一聲，笑道：“眼下就有事情要請你幫忙，可你就是沒時間呀?！?/p>

張浩然一怔，問：“什么事情?”

趙臨“撲哧”一聲笑出了聲，說：“餃子沒人吃呀!”

張浩然親昵地打了他一拳，說：“看看，多老實一小伙子，才出國去呆了幾年呀?”

趙臨說：“如果你真有那心，就抽機會給我們市里領導打個招呼，要是有朝一日我回國了，請他們在言語上多關心關心就行了?！?/p>

“你這是什么話?現在最吃香的就是你們這些‘海龜’，誰敢不支持?不過招呼我還是要打的。今天晚上的會議就要說到引資和引進人才的問題，正好，我可以舉你這個例子，說說你們的顧慮，你看怎么樣?”

趙臨心里一熱，真誠地說：“那可真是太謝謝了!”

正說著，張浩然秘書的電話來了，緊接著，車子也到了。兩人握手，張浩然甚至還熱情地擁抱了趙臨，然后，他上車走了，趙臨回家。

所有人心照不宣

張浩然是第二天上午走的，走之前給趙臨打了個電話，說希望他早點從那個資本主義國家回來，市里的領導現在可都全知道他這個人才了。于是那天下午，趙臨去了市政府。

秘書給周副市長打了電話之后，把他帶進了周副市長的辦公室。他笑著把名片遞過去，說：“昨天下午張浩然還和我提起周市長呢。久仰!久仰!”

他的話音才落，周副市長趕緊站起來，繞過龐大的辦公桌，握住他的手說：“是趙先生呀?幸會!幸會!”

看到他的這個樣子，趙臨更加確信，昨天黃昏自己和張浩然在中心球場閑逛的事情早就有人匯報給他了，也相信昨天晚上在會上張浩然是真的提了他的名字，并讓他們記住了。于是，趙臨和周副市長開始了一次“推心置腹”的長談，很隱約地告訴他，自己和一位同學要共同回來投資，看中了有千年古井的何家花園。事情進展得很順利，不需要他再做任何解釋，周副市長就心領神會了他的“合伙人”是誰。他很客氣地站起來，拉著趙臨的手說：“招商引資是我們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你們能回來投資，我們當然堅決支持!”

事情就這樣做成了。那之后，一切都進行得非常順利，經過精心裝修，何家花園掛上了“醋美人”的金字招牌，張浩然和周副市長’都來參加了剪彩儀式。兩年后，“醋美人”美容院已經在全國有了100多家連鎖店，人們都自作聰明地以為那是趙臨和另一個人合伙擁有的，只是他父親在出面經營而已。這正是他們想要的結果。所以，趙臨和父親都不做任何解釋，只是在適當的時候暗示人們，他們有個無所不在的靠山。

這真是一個有特色的、讓人只可意會不能言傳的謊言!生意場中，這樣虛虛實實、真真假假的東西太多了，只要不害人害己，大多數人都能問心無愧地照著這套潛規則行事，如果你要做那個天真的小孩，非要說皇帝其實沒穿衣服，那么最終吃虧的只有你自己。

盡管這樣，守著謊言做人，還是很累——回到美國后，趙臨想得最多的就是：在謊言被揭穿的那一刻，我該怎么應付?

(編輯 謝豪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