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

一

劉老本名劉輝，湖南雙峰走馬鎮人。13年前，湖南漣邵礦務局子弟校的學生喚他一聲“劉老師”。劉老師安分教了一輩子政治，臨到退休卻為了生活奔走他鄉。

“窮走夷方餓走廠”，廠指緬甸的玉石廠，也就是翡翠廠。翡翠是玉石之王，傳說13世紀，一個云南商人偶然在緬北發現了上等的翡翠，從此緬甸成為全世界唯一翡翠產地，玉石交易也由此往返在緬甸和中國云南之間。1993年初，沿著數千年的古絲綢之路，從蘇杭經洞庭湖到云南直至印度洋沿岸，劉輝來到緬甸南坎。南坎距緬甸的翡翠玉礦不過100多公里，和云南瑞麗市也僅一江之隔，按說玉石交易應該非常活躍。可是這里居然沒有一家像樣的玉石店。每天從中國來南坎的游客至少有兩千多人，想買點玉做紀念品，也總是失望而歸。

劉輝找到當地華僑會年近七十歲的老會長：“我們為什么不把南坎搞成個生產銷售玉石紀念品的珠寶城?”老會長說：“玉是緬甸的國寶，只許退伍軍人經營，連緬甸的老百姓都不許做。”

劉輝說：“老先生啊，不許緬甸老百姓做不代表不許中國人做。”他做過調查，緬甸的退伍軍人多半四五十歲，對經商一竅不通，更不會講中國話。盡管政府給了他們這樣的優惠政策，他們也只能抱著金飯碗討飯吃。

老會長拈須沉思了一會說：“這也是可能啊!”經老會長斡旋，劉輝與當地退伍軍人一拍即合：招牌是他們的，投資是劉輝的，利潤雙方分成。分給退伍軍人多少利潤呢?劉輝提出每年人民幣六百塊錢。退伍軍人們高興極了：人民幣六百塊相當于緬甸幣六萬多塊錢，是緬甸一個縣長的年工資!就這樣，一個十多平方米的小店，加額外贈送的一塊很大的空坪被提供給劉輝無償使用。

在南坎開餐館做小電器的湖南老鄉都笑劉輝：“玉石生意很專業，你這個教書匠也敢做?”劉輝就是敢做。裝修好小店擺好柜臺，他第二天就到瑞麗進貨——雖然玉石產地是緬甸，但論到玉石成器后的樣式，還是中國做得精致。這個時候，劉輝對玉器的名稱、品質、價格等還一無所知，就用一只透明的塑料袋裝了三萬塊人民幣現金提在手上，大搖大擺地進這家店走那家店，把瑞麗幾家較大的珠寶店都訪了個遍。每進一家店，他就把裝著三萬塊錢的袋子往老板面前一放：“把你們店里所有的品種、價錢、特色給我列張表。”

這是哪來的大買主?所到之處，老板不敢怠慢，畢恭畢敬地寫清單，逐個產品地詳細介紹。劉輝不動聲色，用心聽、用心記、用心比較，在最短的時間內以最快的速度掌握玉器行情。他和老板們砍價：“我買得多，要打折啊?”老板們忙不迭地點頭：“給您八折了!”劉輝沒有就此罷休，“這幾種、還有那幾款不太好看……”老板們干脆一折到底：“那就七折!以后請您多光顧就是了。”

劉輝帶著這批玉器回到了南坎。1993年8月18日，南坎市第一家玉器珠寶公司——緬甸HL公司開業了。

二

公司開業當天就賺了七千塊人民幣。劉輝往返瑞麗南坎，進貨出貨，到年底四個多月就賺了40萬。他琢磨著：總去瑞麗進玉器成本太高，緬甸既是玉石之國，自己在當地買玉礦石再加工豈不是更好?就這樣接觸到了賭石。

在緬甸，玉石行業的生存狀態就是賭石。玉石廠開采出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玉礦石，看上去就跟普通石頭沒什么兩樣。有的玉礦石已經被切割開來，有的只磨出一個窗口，還有的完全沒有開窗。也許只是一塊低等玉石?也許暗藏一塊上等翡翠?……在一塊石頭被完全切割之前，沒人清楚它的真正價值，哪怕是所謂的玉石行家。所以買賣雙方都得賭。說穿了這就是場博弈。賣家漫天要價，買家就地還錢。一切全憑自己對這塊玉礦石價值的判斷。

第一次去曼德勒的玉石市場，劉輝還懵懵懂懂。剛看上一塊普普通通的玉礦石，“500萬!”賣主脫口而出，嚇劉輝一跳。他慢慢逛，慢慢琢磨：賣主賭咒發誓值一百萬，可能這個石頭只值一千塊錢，就看買主會不會鑒別了，你花三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錢買下來可能都是虧的；如果這個石頭值十萬，你剛好出到十萬左右要買，他就感覺你是個懂石頭的人，好了——十萬給你了!但你先談好了十萬最后又不要了，那賣主會跟你玩命的；如果這塊十萬成交的石頭切割后真值一百萬，賣主也認了，絕對不會跟你鬧——這都是信譽。劉輝賭過一塊要價120萬元的石頭，結果讓他以6萬塊錢賭成功了，這塊石頭切割之后含玉量十倍于成交價!所以賭石就跟做生意一樣，是學問，有運氣，可最重要是講信譽。這個觀念在劉輝心中根深蒂固。

他因此被認定為“蠢老頭”。緬甸HL公司的貨，他是寶就說寶，是玉就說玉，是玻璃就說玻璃。一個買了五萬元擺件的顧客去世之后，其子要把擺件拿來換成現金，他也同意……可這“蠢老頭”的珠寶店倒是一家接一家開起來了。緬甸軍方甚至廉價租給他一塊500平方米的空地。劉輝在空地上獨立蓋了個“緬北商場”，70多米長的展柜里擺的全是光彩奪目的紅寶、蘭寶、翡翠玉制品。老伴說：“這是八輩子都沒想過的!”

劉輝闖出了這條路，他的四個女兒、剛剛中學畢業的兒子、親戚的親戚、朋友的朋友，弟子的弟子，一個帶著一個相繼來了三百多人。他每晚給投奔他而來的家鄉人講他編寫的“寶玉貿易ABC”：“每件寶玉制品都是一首詩，一首曲，你是批發商，你就必須懂得你的那批貨要賣給哪個國家哪個地區的零售商；你是營業員，你就必須詳知那塊玉佩必須賣給哪個人。你要像頌詩像姜伯牙彈琴那樣充滿激情地向客戶描述，以此覓知音，知音才會聞聲止步，聞聲掏錢。”在劉輝的提攜下，不到兩年時間，純一色的300多個華人在緬甸南坎辦起了幾十家珠寶店，大街小巷處處珠寶，讓南坎這個異國小鎮搖身一變成為聞名遐邇的珠寶城。

三

市場一做大，劉輝就發現魚龍混雜。在南坎殺黑賣假期行霸市的居然全是自己的同胞——中國人。

一位中國導游在打電話：“喂，我十個游客一點東西也沒買，他們很老練，看你有沒有辦法。”黑店老板說：“全帶來一個也不要少。”黑店養了一批專宰游客的“殺手”。“殺手”微笑得十分專業，絕對不多不少露出八顆牙齒；“殺手”演戲的功夫也十分了得，哄得游客們紛紛掏口袋。一對看上去綠瑩瑩的手鐲是玻璃做的，最多值十塊錢，卻被連唬帶蒙賣成了二千美金!導游得到的回扣是百分之五十、百分之六十……為了做生意，珠寶老板競相“買”旅游團，每人頭(游客)50、100、200、300甚至500元!殺得游客暈頭轉向，南坎整個珠寶市場，一片混亂。劉輝看著這情景眼睛像被針扎了一樣。他堅決不買團不付回扣不請“殺手”。

這天，劉輝的珠寶店來了一對夫婦，他們偏偏瞄準了一對假玉鐲——那是劉輝剛剛收集來準備打假用的。這對夫婦鑒賞著品評著：“哎呀!這個好啊……”劉輝說：“別看那個!看這個，這是貨真價實的翡翠玉。”任劉輝講一千遍講一萬遍，結果呢?兩人假的不買，真的也不要了，轉身就進了別的店，瞄準的偏偏又是假貨。店老板順水推舟：“有眼力，這是翡翠玉，與夫人相見恨晚哪!”女人問：“多少錢?”“五千美元。”男人掏出四萬元人民幣——成交!

后來者真貨假貨一起上，蒙倒一個是一個。眼看著他們一個又一個成了千萬富翁，唯有劉輝還在苦苦支撐。1998年秋季的一天，他找到瑞麗市中國旅行社的社長：“你是國家旅游局領導的旅行社，派導游帶中國游客過緬甸去買些假貨回來，你這個旅行社有前途嗎?”社長正為此事頭疼。劉輝又說：“我給你解決行不行?我就到國門旁邊擺個店，讓假貨進不了國門。”社長眼睛一亮：“好!我支持你。我們旅行社在國門旁的兩間大房子給你開店了，不收租金，只要求你實現自己的諾言——賣真貨誠信經營。”不久，劉輝就聯合七位南坎珠寶商在中國姐告國門邊辦起了總面積4000平方米的兩個特大型珠寶商場，一次能接待三四十輛中型旅游車。他們只求貨真價實，稍有盈利，堅決與殺黑賣假索要高額回扣的拼到底。這可惹惱了黑店、黑導游、黑“殺手”，他們恨劉輝恨得咬牙切齒。

四

一天早晨，劉輝乘船過河，一只腳剛踩到船舷上，另一只腳還在岸上，船尾上一個導游抄起一根竹竿子就把船撐開了，劉輝險些掉進水里。又有一次，劉輝到瑞麗一家大賓館送貨給游客。出來時，一個導游堵在賓館門口，霸道地問：“你做了多少?”劉輝說：“八千。”他說：“你騙誰啊?最少做了十萬!交提成——30％!”劉輝盡量不惹這些人，便拿出了2400塊錢想作為提成給他。誰知他一掌把劉輝手上的錢打落在地，要強行搜身，劉輝不信邪：“你敢動我!這是在中國，我向旅行社舉報你!”這個導游才悻悻地走了。

2000年臨近春節，劉輝一家人歡天喜地準備在異國緬甸過大年，劉輝和老伴還要給他們的兒子舉辦婚禮。剛滿23歲的兒子隨父親來緬甸經營珠寶已經7個年頭了，兩個月前接父親的班做起緬甸HL珠寶玉石公司“擋國門”分店的總經理，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未婚的兒媳也是家鄉人，在劉輝的店里面做營業員。正是雙喜臨門。大年初一，禍從天降，兒子突然不見了。從此人間蒸發了一樣，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據南坎刑偵判斷，是被競爭對手聯系黑社會把劉輝的兒子干掉了。劉輝看著兒子的肖像一根接著一根地吸煙，幾天下來煙蒂堆成了一座小山，最后他默默地出現在他“擋國門”的珠寶店門前，地動山搖地呼喊一聲：“君子比德如玉！”

可是，這樣的決心并沒有挽回局勢。不買團不付回扣不請“殺手”——就沒人把游客帶到你的店里來，再加上競爭對手的抵制，堅持了幾個月，兩個雄心勃勃“擋國門”的商場只能無奈關閉。各人卷起鋪蓋、各奔前程。劉輝徹底心灰意冷，把存貨裝了兩個大貨車，帶著家人一夜之間從緬甸撤回老家。

難道誠信就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那是劉輝發自心底的無聲呼喊。

2001年7月13日，薩馬蘭奇宣布北京獲得2008年奧運會主辦權，電視機前的劉輝禁不住淚水縱橫。他的眼前出現了這樣一幅幻景：一個滿面陽光、天真無邪的孩子——那似乎是他已經消失了的永遠不會撒謊的兒子，穿著白襯衣，戴著紅領巾，高高地舉著一束荷花，面對來自五湖四海的中外游客，他要贈送荷花給全世界人民，荷花象征出污泥而不染的高貴……劉輝爆發了這樣一個靈感：這世界什么最珍貴?誠信最珍貴!然而誠信卻要付出生命的代價!他要把這個象征誠信、象征如玉之德的孩子的笑臉和他手上的荷花請玉雕大師雕刻在玉器上，成為2008奧運紀念品，讓全世界的人少一點欺詐多一點真誠!

劉輝的女兒在湖南婁底開了一間珠寶店。經常有開著寶馬或是奔馳的大老板慕劉輝之名而來，夾著包不聲不響地轉一圈，開口就是：“你這柜子里的所有擺件連同柜子我全買，說個價吧！”可是對劉輝來說，錢財已是身外之物。他全心投入的只有那個寄托著他信念的奧運玉器紀念品。五年來，他守著整面墻壁柜里的玉石珠寶潛心研究，向全中國、全世界電話公關，不管對方級別有多高、名聲有多么顯赫，凡與玉石與奧運會能沾上邊能說上話的人物，劉輝都一環套一環、一級套一級地聯系上了。他投入了幾十萬資金廣泛調查，寫出了《產銷2008北京奧運玉器永久紀念品的可行性研究報告》，還請中國著名玉雕大師按他的創意精心雕制了幾十件玉器紀念品樣品征求專家權威們的意見……

花甲有余的劉輝被珠寶界尊稱為“劉老”。劉輝當得起這個稱號。

(編輯 彭 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