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有為一個做我老師的人寫過挽聯。去年盛夏,我聽到湯老師因患肺癌去世的噩耗,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為他撰寫一副挽聯,因為我想,再沒有比這樣更可以表達我對他的一份哀思了。我含著熱淚,幾乎不加任何思索,便飽蘸濃墨,大筆揮就:“悲乎清貧一生?偉哉桃李滿天!”
記得二十多年前,在上省丹中市委秘書班時,湯老師教我們語文和書法。有一次,他真誠地邀請我上他家玩。他家的窘況,讓我這個從農村上來,家境本也很貧寒的人不敢卒睹。湯老師一家三口局促在一個深巷的四合院內:一個在鄰居走道用木板隔起來,鴿子籠似的,最多只有3米寬長,3米高度,沒有窗子,幾乎沒有任何家什的黑乎乎的空間里,擠著一張雙層床,床頭便是一個煤球爐子……他是金壇人,老伴是農民,一直體弱多病,女兒在丹棉做臨時工,金壇老家里還有他的兩個成年兒子,因生產隊窮,兩個兒子靠工分尚養不活自己。
由于這些原因,湯老師直到退休后,還要靠到學校兼書法課和每年寫大量的門聯來貼補家用。寫一副門聯只能賺幾毛錢。因而,湯老師每年總是從年初就開始買回紅紙、筆墨動手寫。有高血壓的他,幾乎把他所有的退休晚年生活,都耗在寫門聯上了。他告訴我,一年寫下來,到年底如果賣得好,可以賺個兩千來元,但由于從事這營生的人越來越多,而買門聯的人往往只圖便宜不認書法的好壞,因而他寫的門聯往往不能賣完,所以,賺錢并不理想。我替他出主意,要他與一些廠家單位聯系,搞批量銷售,還動員我的一些同學幫他。可他卻很少找人幫忙。
那一年,有十多年了吧,只見湯老師紅光滿面,喜孜孜地到我單位,他摸索了半天,居然從口袋中摸出一支皺巴巴的紅塔山香煙,他遞給我,不住地說,這是喜煙,喜煙!我那里拆遷了,我有新房分了!我知道湯老師從不抽煙喝酒的,過去,經常到我單位來,只有兩件事,不是來給他老家兒子或者外地親戚打電話,就是把新寫的,他比較滿意的書法作品給我看。當時,我不由得為他活了大半輩子,幾乎把畢生精力都獻給了黨的教育事業,晚年終于能分到房子而高興!可很快,他的神色就黯淡下來了,新房子雖說只有不到70個平方,但由于舊房面積太小,因此還要補一些差價,還要裝潢,自己只有幾千元積蓄,如何是好呢?
那時,我剛買了套新房,囊中也羞澀,但我一再勸說他,無論如何也要他先認下來,好在拆遷單位是我工作過的單位,我為他找了有關領導,先欠了一些房錢……我送湯老師下樓梯,從背后注視著他那已很稀疏的銀發,想起他在課堂上,語聲瑯瑯,眉飛色舞地為我們上課的情景,我的鼻子直發酸,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這可是一個在本市最高等的學校里執教了幾十年的人民教師啊!
熟識湯國盛老師的人都知道,湯老師是個對人寬厚,對學生關懷,對社會從不抱怨的大好人。他從來兢兢業業,克勤克儉,逆來順受,委曲求全。
我想,晚年湯老師患了肺癌,也許是他執教幾十年,吃粉筆灰吃的;或者,是他在他住了幾十年的那個鴿子籠里的煤爐廢氣使然……因為,在這世上過了七十年的他,始終沒有“享受”過抽煙的“樂趣”呀。而這些,恐怕湯老師從來就沒有想到,從來就沒有抱怨過。
詩人臧克家說過,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他卻死了……湯老師死了,但他永遠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