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人:鐘明陽,男,1964年畢業于成都某大學機械制造專業,現已退休。
1964年的夏天陽光明媚,雖然離“文化大革命”的爆發已經不遠,但校園里的生活還基本正常。當時的大學教育注重在實踐中學習、在學習中鍛煉,畢業前的一年中我們基本是呆在工廠里實習,和工人師傅們一樣上班下班,業余時間,同學們則以異乎尋常的熱情在討論著自己今后的分配去向。60年代畢業的大學生身上那種可以燃燒一切的激情,那種情感,與當時如火如荼的政治教育有關,也與當時我們熱愛閱讀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類革命讀物的影響分不開。
大家都在積極爭取到最艱苦的邊疆去,有的同學還像當時電影中那樣用鮮血寫了決心書。我的一位姓杜的女同學就是其中之一,她發誓要到最艱苦的新疆去,她在班會上慷慨陳詞的情景讓我聯想起《青春之歌》中的林道靜。后來我選擇到新疆去工作的最深層次原因就與她有關。

那時候的大學生在學校里是嚴禁談戀愛的。學校校規里明文寫著“在校學生談戀愛者退學”。這件事在許多同齡人當中都是禁忌話題,即使幾個男同學私下聚在一起,也從不談。但不談并不代表不想。比如我對杜同學,就是這樣一種奇怪的感覺。每當我看到她或聽到她的聲音,都會莫名其妙地臉紅心跳。這可能是青春期的男女們都會有的自然反應。但在當時,我卻感到恐懼,好像心中藏著—個天大的秘密,隨時會被人戳破一樣。因為害怕被人看穿,我故意不去想。有時甚至故做漠然地與她保持距離,偶爾還會和她唱唱反調,抬抬杠。但我越是這樣,越是難受。我發現:有些事情,你越是想忽略它,它越騷擾你。忽略這個舉動本身,就是在加深記憶。
填寫分配志愿表時,我默默地站在人群中,偷偷看杜同學的分配去向。她填的是新疆克拉瑪依,那里好像正在開發油田,急需人才。我悄悄把那個對我來說還十分陌生的地名記下來,到廁所里偷偷填到表格上。我們倆成為當時班上僅有的兩個到克拉瑪依去的人。宣布時,我們相視而笑,一種心照不宣的共享秘密感涌上心頭。
因為有了這共同的去處,我們開始找到了相同的話題,有時還會在一起討論行程和準備的情況。克拉瑪依那個遙遠的地方,成了我們口中最頻繁的詞語。我感覺她對那個地方比我熟悉得多,看來是做好一切思想準備的,對此,我非常佩服。畢業典禮之后,我和杜同學作為赴邊疆支援國家建設的典型被送去參加各高校巡回講演。杜同學口才好,每到一處都能掀起一次赴邊疆的報名熱浪,而我,則遠遠地站在臺上,像欣賞一幅畫一樣看她。
后來,我們輾轉來到克拉瑪依,并在那里扎根生活了四十多年。在去克拉瑪依的路上,我一直自以為是以特別的身份與杜同學保持著友好的交流。我們在車上唱看笑著,憧憬著未來。
其實,像很多美麗的夢都是建立在一廂情愿的狂想上那樣,我和杜同學最終沒走到一起。她到克拉瑪依的目的,是來和她相愛的人結婚,那個男的比我們高兩個年級,他們是當時學校里少有的那種“地下工作”式秘密戀愛的人。因為他們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我也稀里糊涂地來到邊疆,并丟開了自己的專業。但我不遺憾,也不后悔,因為在這里,我也遇到了我的妻子,一個美麗而善良的女人。
不管怎么樣,我的人生,是被那一場朦朧而滑稽的單相思改變了方向。事過多年,我偶爾還會問自己:假如當初的大學沒有那么嚴格禁止談戀愛的校規,大學里誰跟誰談戀愛都不是什么秘密,我還會選擇到新疆去嗎?那我的生活又該是怎么樣的呢?
那段被青春血液所激蕩起來的激動,卻如剛剛發生時那樣清晰地映照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