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公主

在鴿子的世界中，有一個傳說，誰能在鋼筋水泥的城市中發現一片油菜花，誰能在這片油菜花中發現一粒碧綠的寶石，誰能成為這粒寶石的主人，那么，他將成為一位王子，娶世界上最美麗的公主，過世界上最幸福的生活。只是一個傳說而已，沒人相信。

我們是一群廣場鴿。城市在喧嘩吵鬧和寸土寸金之間，單獨為我們騰出這樣一個安靜的空間，以滿足人類難得的休閑。廣場鴿沒有名，只有編號。我的編號是：179。179代表了我的全部。我的軀體，我的思想，還有那個美麗的夢。

沒有人相信那個傳說，但我信。

我知道她有名字，她與我們不同，她本來不屬于我們的這個群體。據她自己說，她是從很遠的地方飛來的。她飛過來的地方，有高山，有平原，有純樸的鄉間生活。她說，她總有一天還會飛回去，她不屬于廣場鴿，她現在需要的，只不過是休息。

她沒有編號，甚至，廣場鴿的管理者沒有發現她的存在。但我知道她有名字，她叫嬋。

我們的思想格格不入。我的夢是金燦燦的油菜花中的碧綠寶石；她的夢想是依稀的遠山和流淌的小河。所以，我們會常常爭執。

她說，她再休息一個月。當她集聚了足夠的飛回去的精力，她就會飛回去。但是，我等不及。因為我知道，現在正是盛開油菜花的季節。所以，我必須離開這里，離開廣場，離開面包屑，離開朋友，離開她。

我沒有跟任何人告別，包括嬋。那天，陽光暖暖地照著。我撲打著翅膀，開始尋找我美麗的夢。

上帝并沒有教給廣場鴿如何獨立生存，好在，在偶爾飛過的草坪中，我會發現幾顆干癟的草籽。三天的時間，我沒有任何發現。晚上，我坐在公園里的石椅上，我想，城市中是否真的有那么一塊金燦燦的油菜花地？油菜花地中，是否真的有那么一粒碧綠的寶石？

突然，開始思念她來。那個嬋，椅子冰冷，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孤獨。

我想我現在一定很難看，二十多天來，我風餐露宿，狼狽不堪。突然一陣香味飄進我的鼻子，那是油菜花的香味。

我抬起頭，一片金黃映在我的眼前。那是一片金子般的油菜花，每一朵都是那樣精神抖擻。在這個城市的深處，在這個胡同的深處，在這個老宅的院子里，頑強地抵抗著城市的繁華。我毫不遲疑地飛過去，在花地中奔跑。

可是，我的碧綠色的寶石，在哪兒呢？

大宅里走出來一位中年人，他伸出手，手心上仿佛放著一塊無價之玉。他對我露著微笑，那種微笑，在曾經的廣場上，我每天都會看到。于是我飛過去，落在他的手上。幾年的廣場生活，讓我對人類，毫無戒備之心。于是，我被捉住了。

我被關在一個破舊的鐵籠里，失去了自由。人類對于我們的贊美和喜愛，只不過是一種偽善。

城市的油菜花地里，沒有寶石，只有危險。明白這個道理，已經晚了。傍晚，我聽到一家人在商量，孩子說把我訓成信鴿，但大人們的想法，只是把我清蒸，還是水煮。孩子于是哭了，但他改變不了事實。

幾天之后，我將不復存在。寶石，王子，公主，洋房，廣場，愛情，都將不復存在。

現在，只想見見嬋。我覺得，我也許愛上了她。我后悔在臨走前，沒有跟她打一聲招呼。死亡的恐懼遠不如對她的思念，令我痛苦。

想念中，我發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嬋。嬋站在我的對面，正用嘴巴，徒勞地咬著鐵籠。

我說，你怎么來了？

她說，我已經找你好久。我要救你出去。

我說，你沒有這個能力的，你回故鄉去吧。

她說，我想試試。

我發現，她的嘴角，已經被磨出了鮮血。中年人發現了她，向她伸出手，她像箭一般逃離。嬋，遠比我，聰明得多。

中年人走了，嬋再一次回來，用她的嘴，咬著堅硬的鐵籠。我說，你繼續咬下去，會變成鴨子的。她說，我不能看著你死去。她盯著我，眼中有淚。

我聽到他們在商量，是否應該做一只彈弓對付嬋。我開始絕食，以此作為逼嬋離開的籌碼。因為我知道，嬋沒有救我出去的機會。人類遠比我們聰明得多。嬋仍然每天咬著堅硬的鐵籠，對我的絕食，置之不理。我拿頭撞向堅硬的鐵籠，羽毛紛飛。

我看見嬋的眼光黯淡下去。這時，中年人向她瞄起了彈弓，我看到她飛向中年人，停留在他的手上。

我們相聚了，在這個狹小的鐵籠。

我擁著嬋，等待死亡。嬋為我獻出了生命，可是，我為嬋做了什么呢？當我飛向這片油菜花的時候，等同于把死亡帶給了嬋。我當初的選擇，是那樣的愚蠢。我聽到他們說，明天，就把我們煮了下酒。人類只關心自己的味蕾。

突然，月光下，我看到男孩躡手躡腳，向我們走來。打開籠子，他說，走吧。

我與嬋飛離的時候，聽到孩子的哭聲，和成年人的惡罵聲。

我們沒有飛回廣場，而是飛到了遙遠的鄉下。這里，沒有洋房，但有遍地的油菜花，但有我的嬋。我相信我找到了最美的綠寶石，因為我擁有了最美麗的公主。

只是，那個傳說還在。可能還會有我的同類，不斷奔赴那個傳說。

因為現實，遠不如傳說浪漫。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