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莫斯科,氣溫逐漸回升,少了酷寒的侵襲,但是空氣里仍含著一絲肅殺的氣息。四周茫茫的白雪,讓人還感覺不到春天的來臨,只有慢慢變長的日照,預示著冬日將盡。留學俄羅斯的中國學生,不僅僅是為了到這里來拿一張畢業文憑。他們的生活,不僅是學習,也有其他。
一位公費留學生的故事
坐落在莫斯科西南部的國立普希金俄語學院,就面積和規模來說,屬于莫斯科各類大學中的袖珍學校。但是就是這個學校,以其單純的教學目的和嚴格的教學制度,在中俄交流中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這個學校就是教俄語的,沒有什么其他專業。要是想學什么新聞、經濟,去別的學校吧。這個學校只有俄語。學校的目的就是培養俄語老師,我們學習的全是俄語語言學范圍內的東西。” 小孔是普希金俄語學院的一年級碩士研究生,同時也是留俄學生會普希金俄語學院分會的主席。我們的談話也就從學校本身開始了。“所以說學起來比較枯燥,特別是理論的東西。因為漢語本身沒有那些概念,不像其他學科可以互相參考,加上用俄語學,就更難了。”
小孔是去年全國俄語競賽的優勝者,大學畢業后被公派到這里來讀碩士。不同于多數在莫斯科的自費留學生,他更像是老一輩留蘇學生,更多的背負了一份祖國的期望。“學習是挺辛苦的。老師對留學生和俄羅斯學生要求一樣嚴格,平時上課都在一起。只有他們上外語課的時候分開,我們學習實踐俄語。平時作業也都要按時完成,雖然老師不會催著你要,但是不交作業會對考試成績有很大影響。”盡管有著扎實的俄語專業基礎,小孔卻絲毫不敢放松對自己要求。“雖然本科就是俄語專業的,但是到了這里,根本就沒有什么優勢。特別是考試,得高分誰都想,但首先都要通過才行。”
學習還是小孔每天生活的主要內容,而且與這個不大的校園,以及相對僻靜的環境相適應。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理解。“其實我并不覺得我們與外界相隔絕。在學校里很方便,教學樓和宿舍樓連在一起,我甚至可以不換衣服就去上課。說到和外界聯系少,我們主要是不像莫大那樣的綜合性大學,教學和住宿不在一起,每天都要在路上奔波。除了學習以外,買東西、辦事都還是要外出的。”
當話題轉移到學習以外時,就輕松多了。“生活上吧,確實是吃得不好。紅菜湯是不錯,但是別的就不行了,俄餐也不能天天吃。酸奶油就別提了,根本吃不慣。”對于小孔這些中國留學生來講,一日三餐還是主要靠自己做。“宿舍有廚房,自己做飯。但是如果早上和下午都有課的話,就來不及做了。一般都是靠方便面頂一下,下午下課了回來再做。”
作為學生會的主席,他還要負責普希金俄語學院中國留學生日常遇到的一些問題。“其實我也就是為大家服務的,談不上管誰。平時大家都比較忙,也不可能組織很多活動。一般都是組織大家參加使館教育處的活動。”今年中國駐俄大使館舉行的留俄學生春節聯歡晚會,他還代表學校表演了一段相聲。
對于目前的生活,小孔總體上還是滿意的。來俄羅斯時間并不久的他,正在慢慢適應這里的學習和生活節奏。當然,不習慣的地方還是不少。
“這里的基礎設施還是不夠完善。特別是上網,只能靠電話線撥號。冰箱也是用了20多年的了,一運轉就嗡嗡直響。”據他的介紹,宿舍里除了電水壺以外,基本上不允許用其他的電器,“像電飯鍋、微波爐都不能用。被發現了就要罰錢。要用的話,就得自己出電費,一個月100盧布。甚至有些人的臺式電腦也要每個月交電費的。”
當我問到他來俄羅斯這段時間最大的感受,他告訴我:“東西貴。”莫斯科一直都屬于高物價城市,加上這幾年每年超過10%的通貨膨脹,有些東西的價錢確實超過想象。“國內誰會去趟超市就花好幾百?可是在這里就是,而且基本上買的都是吃的和日常用的。土豆在這里算最便宜了吧,一公斤也要十幾二十個盧布(1元人民幣約合3.5盧布)呢!他還給我講了這么個故事:“我有個同學放假回國,家里人間他,莫斯科手機貴嗎?他想了想,說:‘不貴,3公斤辣椒能換一個手機! ’超市里有的辣椒能賣到600多盧布一公斤,算下來可不是這樣?”
談到未來的打算,小孔覺得,先把書讀完再說。“畢竟國內俄語界這個圈子的人,大部分都是從這個學校出去的,以后要想在專業這方面有成績,必須要在這里打奸根基。”
就在我們快要結束談話的時候,小孔的同屋拿著一份論文答辯摘要回來了。是明年四月份將要在學院答辯的中國博士生的。“博士答辯確實是件挺恐怖的事情,有些老師不問到你啞口無言不罷休。不過一般中國學生都能比較順利地畢業。”
一位自費留學生的故事
小祝是1998年到莫斯科來的。一年預科,四年本科,兩年碩士,還有三個月,他就要拿到碩士學位了。不過,他的打工經歷才是他在莫斯科最大的財富。
“我的打工;經歷算是很豐富的了。基本上中國留學生干的我都千過。”他很驕傲地對我這么說,“當然,找工作最開始的目的就是掙點零用錢。”
他最早是在位于莫斯科東北部的伊茲梅羅沃的集裝箱市場賣貨。這個市場是中國商人在俄羅斯的最大交易市場。這個市場是用兩層的集裝箱堆起來的,上層是倉庫,下層是攤位。中國商人在這里批發出售鞋、服裝、小電器等等商品。賣貨的工作很簡單,向顧客介紹商品和價格,討論購買的數量,賣貨。因為工作不難,掙的也不多,加上市場環境不好,工作不多久就不干了。
嚴格說來,俄羅斯是禁止外國留學生打工的。如果被查到從事與留學目的不符的活動,是要處以罰款甚至遣返的。“市場那邊經常有警察找中國商人的麻煩,動不動就查護照。要是被警察盯上,一次兩次還可以說是來買東西的,要是長了,肯定出事。”
后來,他就開始找一些坐辦公室的兼職。翻譯、文員之類的。“坐辦公室安全得多,工作條件也好,但是還是相對簡單。也就是接接電話、翻譯傳真等等,因為接觸不到實質的業務工作,對自己沒有太大的提高。”
中國學生在莫斯科打工很不穩定。一方面,大多數學生還要考慮大學學習的因素。因此當學習緊張,或者到了考試期,就干脆辭職不干了。另一方面,一些雇學生的公司從事的也是短期的活動,隨時都有可能炒人。而且,打工是沒有保障的,雙方結束這種雇傭關系也是輕而易舉。
“后來我就去做導游了,就是暑假的那兩三個月。很累,但是收入很高。”作導游一般稱為帶團,是給旅游公司打工。從接機開始,住宿、飲食、旅游講解全程負責,直到把旅客安全送上返程的飛機。“當導游辛苦,有時候為了接機,凌晨三點就要起床往機場趕。有時候送走了游客,半夜才能回家。有時候團太大,如果再有游客不遵守紀律,落下一個,麻煩就大了。”小祝帶過的團多得他自己也記不清楚了,其中不乏省部級的高層訪問團。談到游客相處的心得時,他這樣告訴我:
“其實也很簡單,和團員們相互理解就行了。導游不只是講景點的歷史由來、風格特點的,重要的是把當地的風俗特色介紹給游客。比如講一些俄羅斯人的習慣,這些年的社會變化,甚至一些我們在莫斯科鬧的笑話。這樣很快就消除了那種陌生感,相處起來也就更容易了。”
兩年前,當他本科畢業后,進入碩士班學習,他也開始考慮下一步的計劃,因為不光要自己交學費,還想有較大的提高。“那時候覺得不能再繼續帶團做導游了。雖然收入不錯,但靠的是嘴皮子,而且我學經濟管理專業,實踐性很強,所以一定要找一份正當的工作來鍛煉一下。”這時候,他以前認識的一家和中國有業務聯系的俄羅斯公司需要一個懂中文的員工,于是他就開始在這家公司工作了。“好的是學校的課程不是很緊,照顧到同樣是在上班的俄羅斯同學,很多課程安排在晚上,也方便了我。公司是做燈具銷售的,規模也算不小,在中國、獨聯體和意大利都有代表處。我剛去的時候是在采購部,負責和中國廠商的聯系。”一年多以來,他已經基本熟悉了公司運作的各個方面,在公司的采購、倉儲和銷售部門都工作過,其間還陪同總經理去中國談判和到香港參展。
“學習當然也很重要了,一般作業和案例分析都會按時完成,就是辛苦些。而且公司中的很多例子也可以用到課堂上的討論,所以我覺得工作反而促進了對理論學習的理解。至于工資,剛開始的時候很低,而且很長時間都沒有漲,我都有點想辭職了。后來鼓足勇氣和老總談了一次,老總就答應了漲工資。現在嘛,差不多是剛開始的兩倍了。”
當我問他,像他這樣,是不是認為自己有了廣闊的職業空間,他說:“其實也不能這樣說,這些年的經歷只是給
以后打了個基礎,現在還看不出來未來
能發展到什么程度。不過有一點我相
信,就是我以后肯定不會比別人差。”
留學生里的攝影家
2006年2月,莫斯科國立大學250年校慶攝影比賽頒獎儀式。當王寧從學校校長,俄羅斯科學院院士薩多夫尼契手中接過第一名的獲獎證書,并接受祝賀時,他多年在俄攝影的付出終于得到了俄羅斯的承認。
這個略顯得瘦弱的杭州小伙子,一副眼鏡和一頭長發更讓他有一絲藝術家的味道。但是在莫斯科大學中國學生的圈子里,以他的攝影作品,很早就獲得了一個“王大師”的稱號。而這次在學校獲獎,則使他作品的影響力擴大到了整個校園。
1999年到莫斯科的王寧現在是莫斯科大學碩士二年級的學生。他的攝影道路開始得很簡單:“我剛到莫斯科的那年,父親給了我一個傻瓜相機。我很喜歡拍照,第一年就拍了上千張。后來就換了專業的照相機,一邊自己琢磨,一邊和朋友互相交流。拍得多了,也就慢慢掌握了技巧。”幾年下來,他光反轉片的底片就攢了幾千張,放了一大盒子。
王寧這樣專注于拍俄羅斯題材的人,恐怕在國內也是沒有的。國內的攝影師一般會過來采風或者拍某個專題,但不能像他那樣堅持幾年不間斷的拍攝。他不光拍風景,也拍新閏照片。每年莫斯科祖國保衛者日、五一、勝利日和十月革命紀念日等有游行或者重大活動的日子,他都會現場追蹤。“有時候現場會很混亂,甚至危險。2005年衛回戰爭勝利60周年,在基輔火車站拍衛國戰爭老兵,防暴警察和游行的激進分子產生了沖突。一個煙霧彈就從我旁邊扔過去了,接著就是一陣橘黃色的煙霧,嗆得要命。莫斯科的大型集會一般都會有激進甚至極端組織參加,不過攝影一般不會有很大危險,畢竟警察也不是擺設。”聽他說得很輕松,不過要真到那個環境里,誰心里也沒底。
這兩年,王寧每年都會去圣彼得堡和蘇茲達里拍照。“這兩個地方是俄羅斯最有代表性的地方。圣彼得堡是以前的帝都,很大程度上保留了帝俄時代的特色。特別是我拍的這組埃爾米塔什博物館的,相信除了官方邀請以外,沒有人能進行這么全面的拍攝。蘇茲達呈則是典型的宗教圣地,風景和建筑都非常有俄羅斯特色,每年夏天、秋天和冬天都要去。”其實,俄羅斯的其他地方他也都很想去看看,去拍點東西。但畢竟是學生,沒有資金來源,去很多地方的目標目前還沒能實現。
攝影是個很辛苦的事情,特別是對于王寧這樣一個喜歡追求完美的人。“一次夏天晚上去拍烏克蘭飯店的夜景,等到天全黑已經一點多了,拍完了快兩點。電車地鐵全停了,只有走回宿舍,到家都四點多,天都亮了。”“今年冬天拍的紅場的雪景很漂亮,不過那天雪實在是太大了,所以才能有這樣的效果。”他指著一張照片告訴我,“那個時候別人都是往屋里趕,我則是抓著相機往外跑。要拍到好照片,一是不能十白辛苦,二是要多實踐,了解自己的相機,才能用得更好。”
經過這些年的積累,他也開始在攝影界嶄露頭角。2005年《中國攝影》舉辦的反轉片年展中,他有四張照片入選,排名第二。一些其他的作品也開始在國內的一些雜志上發表。但是對于成績,他認為并不重要。“拍片時的感受才是最寶貴的東西。比如去拍紅場上的紀念別斯蘭事件的集會,以及俄歷圣誕節在救世主教堂里全俄大牧首的祈福,都能給人內心非常大的震撼。照片記錄的那個時刻才是最有意義的。”
對于畢業后的打算,王寧顯得很坦然。“按照我目前的水平,回去開家攝影工作室的問題并不大。但是畢竟家里人送我在這邊學了這么多年的專業,回去靠攝影吃飯也不是回事。所以還是先找找工作,把攝影當作愛好吧。”
翻看著那個大盒子里的底片,聽王寧給我講它們的來歷。我腦中浮現的,不僅僅是照片上的風景、人和故事,還有一個扛著相機四處奔走的中國男孩。
在我們的采訪中,所能看到聽到的,并不僅僅是這三個人的故事。當然,中國留學生不刻苦、不愛學習也時常聽到。但更多的中國學生,在用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雙手打拼未來。有一點我們相信,中俄兩國關系的未來,必將是由這些人創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