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枚火龍果

九顆艷紅的火龍果擺在翠綠的果品盤里，擺放得錯落有致，造型呈金字塔形，就像一件藝術品。老總看了一定會喜歡的。但我出來一會兒工夫，塔尖的兩顆火龍果不見了。我不由氣得火冒三丈。哪個貪吃的家伙跟我開這樣的玩笑？這里是老總的會客室，一般情況下，除了我這個秘書外，很少有人來的。若不是我多買了幾個，今天還真交不了差呢。

于是我便暗暗地留意起來，在同事中觀察，這一留心我大吃一驚，各個辦公室不同程度地丟過不值錢的小玩意：一次性水筆、稿紙以及節日聚餐的食品，不明不白地就少了一些，諸如此類的事已發生過很多次了。公司有內賊！雖然值不了多少錢，但這種行為太可惡了！

經過幾次分析之后，我把目標鎖定到技術部的李天祥身上，因為只有他才有偷拿的理由：他是下崗后才被老總親自招聘來的。他家里有一個重病的妻子和一個上學的孩子，家境極為困難。而且據門衛說，別的人上下班一般都是空手來，空手去，只有李天祥經常帶著一個大手提袋！

幾天之后，我在公司的門口意外地遇到李天祥的孩子，更確認了我的懷疑。

那孩子是拿著試卷來請父親簽字的，孩子的成績不錯。但令我奇怪的是，那孩子寫作文的紙和公司用的一模一樣！和孩子聊了幾句，我打開他的書包，文具盒的筆和我們公司發的樣式也相同。我幾乎不用再作什么偵察，就認定了李天祥是那個內賊了！

雖然李天祥在公司的表現相當優秀，來公司不到一年，老總已給他提了一次職，加了兩次薪，前途不可估量。但我覺得還是有必要提醒老總一句：能把公司的小東西往回拿，就能出賣公司的機密，而且位置越高，對公司的傷害越大，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種傷害消滅在萌芽狀態中。

老總聽了我的匯報，有些吃驚，思考有頃，若無其事地說：“李天祥這人我了解，他不是那號人，火龍果是我吃的。其他的東西也許是那些職員不小心搞丟的，有幾次，我看見倒出的垃圾簍里有沒用過的稿紙，要相信你的同事。以后這些東西你多置辦一些不就得了。些許小節，無傷大雅的。”

說完這些，老總又自言自語道：“錢不夠用呀，看來還得給他再加薪。”

老總又特別囑咐我，以后過節時發東西，給李天祥發兩份，當然了，要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

難道老總和這李天祥有特別的關系？有如此劣跡，老總不開除他，還要為他加薪？這些念頭縈繞在我心頭，使我多日夜不成眠。

不知怎么回事，我和老總極為隱秘的談話，竟然在公司里傳開了。公司的人分為兩派：一派根本不相信，另一派則不屑李天祥的為人。但這兩派人無一例外地都不愿和我發展除了工作以外的關系。在同事的眼中，我成了那種愛打同事小報告的人。

令人稱奇的是，公司再也沒掉過東西。

一年以后，我準備跳槽了，實在受不了別人像防賊一樣防我的氛圍。我真想在工作之余和他們一塊喝喝酒，吹吹牛，侃侃足球，但大家都不理我，于是我便考慮換個環境了。反正憑我的文憑，憑我的能力，不難找到工作。

打印好了辭職書，正要遞出去，李副總來找我。

這還是去年的事，對手公司想以金錢買通李天祥，李天祥和老總定下計策，將計就計，提供假情報，使對手公司損失慘重。李天祥也因此而被老總提拔為副總。擔心這個“惡跡斑斑”的人向我報復，也是我想去職的原因之一。

從他臉上一點也看不出春風得意的張狂勁，李副總一臉笑意地對我說：“今天晚上，同事們在綠茵酒吧看英超聯賽，隨便聊一聊，你去嗎？”

這樣的聚會是我最渴望的，只有在這種氛圍里，我才感到快樂。

緊張的比賽看過，和同事們一番臉紅脖子粗的爭論，又喝了不少酒后，我腦子暈暈乎乎的，但感到很興奮。

李副總把我喊到一邊，問我：“聽說你要辭職，為什么？”

久違的聚會又使我產生了一些悔意，自己做出辭職的決定是不是唐突了一些？于是便隨口答道：“沒有呀，你聽誰說的？”

李副總雙目炯炯地望著我：“別瞞我了。小何看見你打印辭職信來著。不過，我勸你最好不要匆忙間就做出這樣的決定！”

李副總的話使我清醒了幾分，我借著酒精大膽地對他說：“你不記恨我？我可在老總那里打過你的小報告呀！”

李副總雙眼清澈無比：“如果你是為了這個而擔心，大可不必，我不是一個記仇的人。”

看我在琢磨著他這句話，他又補了一句：“更何況你說的并沒有錯。”

不待我再說別的，李副總長嘆一聲，對我說起了火龍果事件的真相。

那兩只火龍果就是他拿的。除此之外，他還從單位拿過不少的筆呀，稿紙什么的。他下崗一年多，一直在為妻子治病，一點積蓄都花在這上面了。一次在醫院里偶然相識，老總聽他的妻子說了他的事，就把他招到了公司里。兒子挺懂事的，從不向他要什么，只是有一次在超市里，問他吃過火龍果沒有，說這么貴的水果，一定會很好吃的。他被兒子的話給說哭了。幾天后，看見我買了火龍果，就乘我不注意，拿了兩個。不過，他只拿些小東西，從沒有偷過同事的錢。

說完這些，李副總又對我說：“說到底，我還要感謝你呀！”

感謝我？我不僅感到十分的詫異。

李副總又接著說：“你把這件事情向老總揭發，使我認識到，東西雖然小，但那畢竟是偷竊行為，如果在別的公司，我恐怕是被開除的下場。而且，把偷來的東西給孩子用，那會給孩子樹立一個什么榜樣？你的小報告如同當頭棒喝，使我猛醒，才堅強起來，渡過了那段艱難的日子。”

哪一個男人能在別人面前，坦然說出自己的做賊的事？憑著這份勇敢，我還能再懷疑他的誠意嗎？我把辭職信掏出來，兩把撕碎，一下子扔到垃圾簍里。

李副總看著，呵呵地笑：“這就對了，這樣的老總你到哪里去找？其實老總挺欣賞你的，他知道你說的沒錯，也是為公司好。”

“我來找你，還有一件事。老總請我代他向你道歉。”

老總向我道歉，這是什么意思？

李副總喝了一口茶，又說道：“你知道是誰把你和老總的談話泄露出來嗎？”

幾個月來，我也追查這個把我和老總的話泄露出來的人，但謠言來去如風，我找不出第一個傳播這些話的人，只得歸結為某人無意中聽到的。

“把如此機密故意泄露出來的，正是老總本人。他的本意是警告我，敲山震虎。沒想到卻破壞了你和同事的關系。所以老總給我兩個任務：一個是代他向你道歉，他是老總，永遠都是正確的，這一點希望你理解。二是想修復你和同事間的關系。”

想不到堂堂的老總也會使陰招！不過，這些我都不在乎了，我從李副總的話中感受到了老總寬容、體恤下屬的仁心，公司在這樣的人領導下，只會越來越壯大的。我慶幸自己沒有掏出辭職信。

（責編/鄧亦敏題圖/桑麟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