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人咋都這樣

一個風雪之夜，我乘坐289次列車，從北京返鄉，車廂里異常冷清，每人占一排座位，還綽綽有余，對乘車人來講，這是難得的好事，每人都有一張不花錢的臥鋪，可以躺下來睡大覺。

車停天津，對面來了一高一矮兩個人，高的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剛坐定，他就操著一口東北話說：“楊子，你們這個經理也真不仗義，咱哥們兒一下就給他整來兩車皮木材，他什么表示也沒有，哪怕請咱整一頓呢？”

矮的渾身透出一股干練，一開腔就知道是天津人：“他就是這樣的人，下回讓他請你不就完了嘛。”

“不行，這回的木材，他欠我三千多元，想忽悠我？全黑龍江誰不知道我丁大炮，白刀子進去，要紅刀子出來。不給錢，我就找幾個哥們兒收拾他。嗨，剩那半瓶酒放哪兒啦？”

被稱為楊子的人打開提包：“好嘛，還喝，你真是海量呵。”

“這有啥啊，在家里，我自個兒喝一瓶，啥毛病沒有，全黑龍江誰不知道我。”自稱丁大炮的開始吹牛。

楊子拿出半瓶白酒，我瞄了一眼，是紅星二鍋頭。

他接過，咬下瓶蓋，“咕咚咚”灌了一口，惡狠狠地說：“你們經理不是人，真該把他的腦袋擰下來。”

“得啦，得啦，你老慢慢喝吧，我睡覺啦。”楊子抱起提包當枕頭，躺到對窗的坐席上。

望著怒容滿面的丁大炮，我想：這家伙不是省油的燈，別喝多了，把我當成“你們的經理”，趕緊換地方。我提起旅行包，在車廂里另找了一個座位。

躺下來，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傳來一陣吵嚷聲，我起身一看，丁大炮正站在過道間大叫：“誰是大夫？誰是大夫？”

我湊到近前，只見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在一個老婦人的懷里拼命地哭叫。老婦人急得滿頭是汗，唐山口音都變了調：“我這小外孫剛才還好好的，現在怎么就說肚子疼，這是咋兒的呢？”

望著丁大炮，我說：“我學過醫。”

他一把扯過我：“那還裝啥呀，還不快給瞧瞧。”

我過去摸摸孩子的腦門，按按小腹，他哭得更厲害了。我說：“可能是急腹癥，不是闌尾炎，就是腸梗阻。”

“那咋整？”丁大炮眼珠子瞪得溜圓。

“八成得做手術。”

這時，列車員走過來問老婦人：“您去哪兒？”

“去錦州，看他媽去。”

“到錦州還有三個多小時，到下站秦皇島還有7分鐘，你們先下車，去找家醫院看看吧。”

“什么島？島上還有醫院？”丁大炮插了句。

“秦皇島是市。”楊子叫道。

“啥是市？”丁大炮沒聽懂他的天津話。

“就是大城市。”

“到大城市了，還在這兒扯啥呀。走，下車。”丁大炮說著，去行李架上拿提包。

楊子急了：“有你嘛事兒，你下車干嗎？”

丁大炮吼道：“黑燈瞎火的，一個老太太整個孩子，她咋往醫院整？咱幫她整去唄。”

“你不回東北啦？”

“下趟車走唄，遇到這事能不管嗎？全黑龍江誰不知道我。”

列車員說：“找值班站長在車票上簽個字就成。”

“中，楊子，你簽字去，在車站等我。”這時，車已徐徐進站，緩緩地停下來。

丁大炮抱著哭叫的孩子，與老婦人一起向車門沖去。楊子邊拎提包，邊叫：“酒，你不要啦？”

“下車再整一瓶。”丁大炮頭也沒回。

楊子邊走邊嘀咕：“東北人咋都這樣。”

望著車窗外橘紅色的燈光，我暗暗為丁大炮的舉動叫好，回頭見茶幾上的酒，還有半瓶，丁大炮根本沒喝多少。

我抓起瓶子灌了一口，心里說：“東北人就是這樣。”

（楊琴薦自《我是東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