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骨朵的小杯子,一點點碎開
胖腹的蜜蜂。聽到了破裂的聲音
飛行在千杯萬盞中,醉醺醺,輕聲呷飲
它擠出蜂房,藏好尾部的毒刺,在盛宴里
出沒,在受精的安排下,帶著一把短的利器
它是這個世界的助產婦。釀造情欲的小俠客
翅膀在植物的器官里,沾惹著分泌物
它被不倫不類的美術,打扮成一個提籃子的怪物
和吃油菜白飯的南方農民,住在路邊帳篷邊
它是沒落的貴族,裹著金的外衣,腆著肚子
它是中世紀的騎士,用武器征服花朵的疆域
它是游吟詩人,在民間流放
它恥笑神話里的白羊,被賦予欲望的冠冕
它懂得暗示,熟悉音樂,做一些小練習
對盛裝的蝴蝶在寂靜中跳出的舞蹈,欣賞有加
在日落時分,用圓舞或八字舞,返回蠟質的巢里
如山寨里的匪賊,卸下劫物,把暗器貼緊自己的腹部
蠶
蛻掉一層一層外衣,如幽居的寡婦
幾次以后,裸體還在外衣里完好地包著
足不出戶的幽閉者,相同葉子上伏下來的清教徒
饑餓的殉道士,在脈絡之間尋找到了食物和水
在窒息的空氣里,在內心的沙漠里堅守著一片綠
喪失了骨頭以后,長久保持著節婦的哀傷
不斷用零食填著欲望的深壑,或用小的勞作熬
過青年期
另外一個世界里的時裝秀,憋足勁增肥的美婦人
絕望得不食不動以后,再換去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露臍,袒肩,裸背的時裝,它不敢試穿
直到自己把自己幽禁在厚繭里,把塊壘蓋成一
座房子
它們絕大數被煮殺。在蛹的時期被繅成絲。
被贊美,被終止,被戕害,被禁欲,少數的
被選中,衍變成飛行的蛾,稱為完全變態
披上銀衫,涂上脂粉,像一些有使命的貴婦
耗完生命,無節制她成為幸運的產婦
蟬
在樹林的教室里,一直高談著算術
似乎遭受懲罰,或者懷疑自己的答案
同類之間的爭辯,解決不了夏天的難題
累了。倦了,一滴露水,一陣清風
成為左鄰右舍的聽眾,此起彼伏的算計
會克服什么,詆毀什么,毫無意義的抗爭
使白晝的莊嚴,在聒噪中消逝殆盡
使蟋蟀對夜晚的仿聲,越發滑稽可笑
撕肝裂膽,聲嘶力竭的背后,是沉默的光影
在移動著樹枝的衰老,改變了葉子的顏色
是螳螂舉起彎曲有力的前腿,悄悄走去
是炎熱的鬧劇,覆蓋上云朵的帷幕
躲避在高處的小丑,隱匿在晴處的口技師
玩弄的陰鷙,爭吵不清的復雜命題
結束了,猶如在草中滾動的蟬殼
破裂,完整,逼真,是那樣的空洞
瓢蟲
背著戰爭時期的盔甲,在植物之間趕路
介于一草一木的疆土,它履行逡巡的職責
緊張,警惕,它繞過花朵的廣場,檢查一下
花蕊的槍支,花粉的火藥,它似乎要
催促果實保持射擊的角度,引爆致命的顏色
一滴露水,分明是一個巨型的湖泊
挺直的莖管,就是豎起來的大陸
一株植物,和一株植物,是兩種形態的國度
它始終背著釉質的國旗,出現在相似的背景下
它在短暫的飛行中,羞于一個民族的特技水平
它在一陣風帶來的混亂中,重新解決一些小摩擦
傷害的仇恨,沒有被它看成風景
它想到,在山嶺間,溝壑里,平原上
極易蔓延瘟疫,痛苦和饑餓
它這樣每日周旋在巨大的事物之間,僅僅是
為了捍衛每年快到口邊的糧食
(選自《詩刊》2006年6月號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