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禱書
草啊!我原本是你腳下一粒粉塵
一樣卑微,一樣低賤
當我落回土中,你要用沁涼的草根抓緊我
別讓呼嘯的大風,從此吹散
我孤苦無依的靈魂
我們從來也不知道天上的事情
我們從來就沒有到過天上
我們從來也不知道天上的事情
或許鳥兒知道吧
或許流云知道吧
但流云只會化作冷雨
澆滅內心的渴望
鳥兒也一樣啊
等它們在暮晚棲落
這些天外歸來的靈魂
啾啾啾鳴叫
可是誰能聽懂
那是飛翔的快樂,還是
天上的孤獨
弗羅斯特
這個糟老頭從地里回來了
炊煙升起,遲暮的鄉間
好像一架黃昏的梯子
被他扛回來了
天空暗下來
很快田野也暗下來
在弗蘭科尼亞
這個糟老頭喜歡田野
喜歡鐮刀的薄嘴唇
和鋤頭的粗腳跟
現在他走回自己的農莊
在一堆干草上躺下
暮色如此美麗
他要寫一首詩
約會鄉間所有的少女
然后將黑夜用盡
然后卷起那條未走的道路
攥著泥土和稻香
在晨光的大地走遠
鄉村公路上
鄉村公路上,常常塵土飛揚
車開過,揚起的塵土更多
而那些下地的村民
似乎就是吃塵土長大的人
他們在路上走
有時還大聲說話
也有說不出話的,低著頭
想吐盡嘴里的沙粒
你知道那是一把怎樣的刀嗎
你知道那是一把怎樣的刀嗎
你知道那把刀怎樣捅過來
噗地插在我心上嗎
你知道那把刀插在我心上
插得有多深嗎
怎樣疾速飛旋嗎
而抽出去的時候
挑在刀尖的心
怎樣顫栗嗎
怎樣顫栗著,最后被撕裂嗎
被撕裂以后,又是怎樣
被剁成小塊
被一小塊,一小塊地砸進泥濘
火苗般踩滅嗎
你知道那把刀是誰的刀嗎
你知道將我剁碎的
那把無情的刀
叫什么刀嗎
村外
麥地一下子變得空無,因為
麥子已經收去了
有點冷寂的土地,幾支落穗
像暗黃的火種,南風里
久久不肯熄滅
大河兩岸,那些成堆的麥秸
來不及被馬車搬走
還在癡癡守望
仿佛就要離開故鄉的人
那份眷戀和酸楚
猛然涌起,卻無力說出
空氣里彌漫著麥子的香味,比陽光濃
炊煙飄過來,誰家的炊煙
飄到麥地上空
漸漸地,被撿穗的孩子
提進暮色深處
王進榮
可惜是一個短命的家伙
數年前病死了
生前謹小慎微,是局里秘書
不抽煙,不打牌,沒什么嗜好
但我知道這個叫王進榮的同事
愛喝點小酒,也愛京戲
喜歡一個人躲著
細聲哼幾句
那年秋天,是他在世的
最后一個秋天吧
我們去他家喝酒,喝黃酒
幾杯下肚,他先醉了
拎著那破京胡奔出門外
一段不知名的二簧慢板
被拉得悲愴荒涼
秋夜的風已經很涼了
他坐在落葉的風里
埋著頭,提弓的樣子
隱隱有大師風度
而他深陷的眼睛內
竟然淚光閃閃
后來,我們離開了,走遠了
那弦上的聲響,依然在空曠的路上
如同不肯飄逝的月光
被風吹起
被風吹落
鐵軌
還在很遠的地方
鐵軌就知道火車要來了
火車要來了
那可是心動的時刻
多少焦灼,多少癡狂,以及
盼望中延伸的幸福
像血突然加快流速
看似冷冰冰的鐵軌
其實,多么愛火車啊
它在火車遠遠傳來的腳步聲中
忍不住全身顫抖
在火車越來越粗重的呼吸聲里
幾乎快樂地死去
親愛的火車
鐵軌在為你猛烈地顫抖
鐵軌躺在那兒
正渴望你轟響著壓過
無人的荒野,鐵軌是孤獨的
但孤獨讓鐵軌如此美麗
風中,雨中,鐵軌無邊的愛
閃著光,擦出火
火車要來了
親愛的火車,你來了
(選自《詩刊》2006年6月號下半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