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琴就是這樣進入了古人的文化生活。中國士人非常重視全面的藝術修養,“琴棋書劍”或者“琴棋書畫”,“琴”始終列為首位。人們平常說的“琴操”,不僅是針對藝術修養,還往往被提升到人的道德、文化修養層次。因此在這種意義下,如果不是禮樂需要,古代士人撫琴奏曲往往都是孤芳自賞,或者與兩三知己聚會時助興,而不對公眾表演。晉代“竹林七賢”之一的嵇康臨刑時還從容彈奏了一曲他最喜愛的《廣陵散》;唐朝一代文豪獨孤及晚年不幸患眼疾,卻拒絕醫治,表示失明后可以使自己聽琴更為專心;著名的孤寒詩人賈島,一生窮愁苦吟,但始終離不開自己的一張古琴。在士人心里,琴已經成為一種神圣的精神力量,有高不可攀的莊嚴。
除了士人對琴的嗜好,仕女也普遍在家操琴,以豐富自己的內涵。我國最早有成就的女音樂家是東漢末的陳留人蔡文姬。她的父親蔡邕,是東漢末年著名的文史學家、書法家和音樂家。文姬在幼小時就顯現出音樂的天賦。注意到女兒對音樂的敏悟天賦能力以后,蔡邕開始教女兒學琴,兩年之后,文姬琴藝成,還贏得父親最珍愛的焦尾琴。在東漢末的亂世中,文姬的命運也和父親一樣,坎坷流離,但也給了她在文學藝術創作上的閱歷和感悟。《胡笳十八拍》傳說是蔡文姬創作的琴歌,這首琴歌的詞是一首離騷體裁的敘事長詩,詩哀婉中透出蒼涼,寫出漢末軍閥豪強導演的動亂給人民帶來的深重苦難,自己不幸羈旅胡地對故鄉的思念,最后傾訴了與稚子惜別的隱痛。
琴既被賦予高潔的意義,于是通過琴和琴道來交往就成了古人對理想的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尋求之道。俞伯牙遇鐘子期,從此人間有了高山流水覓知音的佳話。
琴也成為陌生男女之間愛情的“緣牽”。明朝詩人謝榛,雖瞎了一只眼,但他創作的琴歌歌詞優美動聽,在民間流唱甚廣。分封地在彰德的明朝趙穆王朱常清曾請他到家中做客,又讓自己的寵姬賈氏在簾后彈唱謝榛所作的琴歌。朱常清見謝榛聽得十分出神,索性讓賈氏出來拜見,賈氏又把謝榛所作的歌詞都唱了一遍。謝榛次日送到孫府上新詞十四首,賈氏把它們一一譜曲彈唱,兩人配合默契,不知不覺情愫暗生。朱常清見此情景,便成人之美,很快就將賈氏嫁給了謝榛。這個故事來自《明史·謝榛傳》,因為琴瑟,謝榛和他美麗的妻子琴瑟合鳴地共度了幾十年好時光。
古代身心備受禁錮的女性,對外面的世界一片茫然,越是這樣,越是會把與陌生男性的邂逅變為相愛,何況還有美妙的琴聲為媒呢?
漢賦大家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愛情故事可說是“琴為媒”里最著名的一段了。司馬相如早年家貧,雖有才情,但并不得志,后寄住在好友臨邛縣令王吉家里。臨邛當地的富豪卓王孫有一次在家宴請王吉,司馬相如也在被請之列。席間,免不了要作賦奏樂。司馬相如得知卓王孫的女兒卓文君此時寡居在家,美貌非凡,也善琴藝,更兼文采,于是以琴代言,奏了一首《鳳求凰》。卓文君也久慕司馬相如之才,遂躲在簾后偷聽,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如何聽不出相如琴中求偶之意?兩個人由此互相愛慕、情意暗通,并私奔回到司馬相如的家鄉成都。
卓文君是歷史上少有的性情女子,敢愛敢恨,敢于沖破禮教的束縛,她的行為為后世追求婚姻自主、戀愛自由的青年女子做出了表率,影響深遠。戲劇文學中也常把她當作創作源泉,如王實甫《西廂記》中張生隔墻彈唱《鳳求凰》給崔鶯鶯,說:“昔日司馬相如得此曲成事,我雖不及相如,愿小姐有文君之意。”《玉簪記》中潘必正與陳妙常的故事也是起自于月下琴曲。
可惜不是向往“琴瑟和鳴”的夫妻都能和鳴一生,所以,古代才有了“斷弦”一說。唐代大詩人李商隱因為陷入黨爭而備受排擠,一生都在潦倒中度過。他的妻子王氏清貧自守,默默地承受了很多苦楚。為了功名與生計,李商隱多年里一直寄人籬下做些小官,在外久久漂零。數年間夫妻短短相聚又匆匆離別,人生艱辛痛苦,唯有兩心相知。等到李商隱罷幕歸京,王氏卻因過于操勞病故,拋下了幼小的兒女,夫妻倆竟未來得及見上一面。這年李商隱三十八歲,入仕十余年卻依然仰人鼻息,而發妻走了,命運的坎坷、仕途的艱難、種種的辛酸與委屈,自此以后,向誰傾訴?各種惆悵難言的情緒糾結于心,正如他的詩: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李商隱至死未再娶,而刻骨銘心的至情終于在《正月崇讓宅》里化作了痛徹肺腑的哀歌:“密鎖重關掩綠苔,廊深閣迥此徘徊。先知風起月含暈,尚自露寒花未開。蝙拂簾旌終展轉,鼠翻窗網小驚猜。背燈獨共余香語,不覺猶歌起夜來。”他說妻子的鬼魂因為想念他,在風起月暈、寒氣襲人的深夜,來到了舊宅,輕輕哼唱著想他的歌。
琴瑟之歌,就這樣傳唱千古,讓今天的人們仍心馳神往。
編輯/姚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