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動一對風和雪的翅膀
我說不出疼痛,說不㈩骨折留下的硬傷。我說不出滄桑,說不㈩鐵血斑駁的斷章。我說不出沉默,說不出彎曲盡頭的力量。我說不出死亡,說不出背影正面的強光,
我說不出高尚,說不出白雪皚皚的廟堂。我說不出卑微,說不出落日鍍銅的脊梁。我說不出世俗,說不出垂涎三尺的欲望。我說不出天堂,說不出淚落塵埃的絕響。
我說不出萬里無云的天上,雁陣的血跡,遷徙的光芒。我說不出風吹草低的原野,琴瑟合奏,拔劍的風向。我說不出夜色深重,闌珊的村落,石頭輝煌。我說不出風雪月夜,斗酒的星座,研墨鋪張。
我說不出山河的壯闊奔放,我說不㈩精神的偏鋒走向。我說不出的理想花開花落,現實在虛幻的雨水中泡湯。我說不小的思念杜鵑泣血,愛情在古老的傳說中遺忘。我說不出哲學的沙漠瀚海,我說不㈩感情的潮汐激蕩。我說不出的哀傷啊,像秋天的膠卷,一路跑光。
翻過一座座仰望,趟過一洼洼淚光,北方!我說不出的星云正在涂改天象,面對光芒,扇動一對風和雪的翅膀,
不說話可不可以活一生
不說話可不可以活一生?把土地當稿紙.把犁耙當硬筆,把勞作當寫作。
不說話可不可以活一生?把記憶當戈壁,把胸懷當沙漠,把睡眠當山河。
不說話可不可以活一生?把坎坷當日記,把遭遇當畫冊,把夢境當祖國。
不說話可不可以活一生?把呼吸當生活,把沉默當自白,把你我當世界。
一生。不說話,只活著。像包在紙里的啞火,像壓在胸口的積雪。
嗓子啞了,眼睛還眨著。文字睡了,思想還醒著。樹木倒了,精神還站著。肉體腐化了,靈魂還飄著。
能不能只生活、不說話?能不能把修辭的力氣省下。能不能只熱愛、不表達?能不能把假笑的面具拿下!
匍匐在風雪閃電的腳下,你所期待的,是一幅輕描淡寫的水墨。
十萬雪花合唱的北方
今夜,我熱淚盈眶。今夜,我是你的色盲。
今夜,十萬雪花普降,雪白的女王向我投降。今夜,我獨坐空城,羽扇綸巾,喝退十萬大軍。今夜,我風光無限,輕撫琴弦,邀來群星狂歡痛飲。
今夜,誰在幸福地顫栗,誰在歡悅中呻吟?無垠的呼吸,跌宕的心胸。在亂石穿空、驚濤拍岸的瞬間,天地吹滅人間的燈盞。
十萬雪花。十萬碎銀。十萬風情!
是伴奏還是合唱?是幻滅還是擦亮!我隱隱聽見,你那烏云的徘徊、落口的等待。我分明感到,你那流水的喘息、石頭的窒息。我依稀看見,歲寒深處,風骨綻放,數朵梅香。在大雪一遍遍的撫摸中,我以憂心如焚的眼神,目睹了天和地一次純粹潔凈的精神艷遇。我以喜極而泣的心情,見證了靈與肉一場紛披紅塵的世俗婚禮。
北方啊,今夜,你是我心醉的美人。今夜,你是我心碎的啞巴。今夜你不說一句多余的話,只用雙手為我比劃。
今夜,我只有填大風為詞,譜狂雪為曲,回味你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寓言。我只有揮記憶之筆,潑想象之墨,在萬籟俱寂的紙上,寫下一個詩人內心最白的空白。
村莊與村莊之間的蛛網
更多時候。寂靜,是一個村莊與另一個村莊之間的聯系,或者距離。
在北方,在村莊與村莊的空地,寂靜把塵埃和人們的眼神,結成一張形而上的蛛網。寂靜,是村莊與村莊之間惟一發出的聲響。
年輕人走了,他們身后揚起又落下的陽光和灰塵,是這個村莊最近的記憶。風吹在臉上,和吹拂一片作物沒什么兩樣。風雨只會使一個村子的穿著更舊、時日更長。偶爾,道路上閃過一個黑影,轉眼間,義不知消失在何處。仿佛一個動詞,動著動著,突然失蹤。
妻子和玉米高過人頭,什么時候已被北風割倒。我們很難看到,那些手握泥土和鐮刀的人,在大地上直起腰身,悵望遠方的剪影。似乎在黎明之前,他們就已神秘地消失。消失在一個趕路人落滿寂靜的心上。
北方,一切還是那么陳舊,星星點點。那些村落,就仿佛是上帝擺在人間的棋局,動或不動,都是生存。
在北方的村莊,我看到的鄉親比夢見的還少,我遭遇的寂靜,比蛛網還稠。好像這個世界,壓根就不需要多少人似的。在村莊與村莊之間,在一個夢與另一個夢之間,我聽不到勞作時發出的急促的心跳和呼吸。只有如蛛網一般的阡陌,勾起我南來北往的孤獨。
稍不留神,那張網就會把你的心情,定格在往昔。
牧羊人的孤獨就是他放的那群羊
整個北方是你的,整個天空和大地也是你的。你只把那一抹無邊的地平線,留給了那片你日夜追逐的潔白。
一群羊,真像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霧;一個情結,一個一生要做的美夢。你的肉體好像就是為它們而生,你的靈魂好像就是為它們而死。你以放牧的名義,放逐一覽無余的感情。你以羊群的形式,放逐空曠寂靜的心靈。
順著風向,追逐春光和錦繡。漫無目的地在原野上漫游,就是自由。當你的羊群行云流水般飄逸,你就像一個孤獨的歌者,驅趕鋪天蓋地的風雪,消逝在大地傾斜的黃昏。
天地無須張望,人生無須想象。舉起骨氣拔節的鞭子,你白喻一個叫蘇武的男人。一個比你更落魄、更大氣、更會放歌的人。你知道,除了天地,除了一望無際的地平線,一群越走越多、越飄越白的顏色,就是你夢中的一切。
面對北方,你懷念一群低著頭吃草的生靈,感嘆一個人浪跡天涯的命運。你知道,孤獨,就是一個人一生最大的抱負和愿望。
當風雪席卷紅塵,生命的道路被積雪覆蓋,你和羊群,都會消失在北風翻開或合上的書中。
回眸時你能不能忍住熱淚盈眶
我不能忍住往事,就像我不能忍住帶走我們歌聲的落花和流水。不能忍住,理想的彩虹和命運的斷橋。我忍不住,虛偽鑄就的面具,笑料釀造的淚水。
一條路,兩個人,無數次踩過彼此南轅北轍的影子。
我不能忍住愛情,忍住擁抱風雪的欲望。我不能忍住現實,忍住挾持風向的逃奔。
我忍不住誓言,忍不住刻在石頭表面的甲骨文的隱痛。我忍不住歌聲,忍不住貼在蒼穹里薄若蟬翼的背影,
我忍不住歲月的風聲,忍不住那些打開讓我看又合上讓我想的情緣、我忍不住隔世的傷感,那些從發炎的舊傷里掏出來的思念。我忍不住季節的皮鞭,那抽打在內心深處的一道道震撼。我忍不住靈魂的浩嘆,那用汗水記下的一張張寸草不生的詩篇。
走過很多路。錯過很多人。經歷許多事。當我發現,如夢方醒的舞臺只剩下自己時,寂靜,就是我在無意中為你揭開的,這個世界的最后一層謎底。
親人在遠方的風中耕種春天。情人在冬天的夜里喝酒取暖-而在我人跡罕至的夢里,則反復回放著與你奇遇的瞬間。
遙望天上大雁,寫下綠茵蒼蒼的詩箋。一場雪或者一場雨,送走誰春花秋月的遺憾?
面對如煙的往事,回眸時,你能不能忍住熱淚盈眶?如果有淚,是你的甜,還是我的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