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星期二,是李銀河固定到單位的日子,她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家庭與性別研究室主任。
今年“兩會”期間,李銀河委托朋友向全國政協會議轉交了一份有關同性婚姻的提案。雖然這份提案并未獲得主流社會的認同,但伴隨李銀河通過博客即時披露相關信息,以及網絡上天涯社區的專項民意調查,使得這份特殊的提案以及李銀河備受關注。
此前,李銀河撰寫了大量有關同性戀的文章,并專門進行個案訪談,著書立說。這次則是站出來,“真正為這個群體做一回具體的事”。
“前所未有的壓力”
同性婚姻提案最早成型于三年前。當時,李銀河曾把這個提案交給一位人大代表,但由于找不到30人附議,最終未能正式立案。去年,李銀河設法把經過修改的提案轉交給政協,提案名稱改為“合約婚姻”。
合約婚姻是介于正式婚姻和同居之間的民事關系。去年年底,李銀河去南方做反對同性戀歧視的調查,征求當地義工意見,想知道究竟應該提合約婚姻,還是同性婚姻?得到的回答是:“他們(指同性戀者)傾向后者,更響亮,更明白。”
2005年12月4日,李銀河在博客中寫道:“昨天,南非又批準了同性婚姻,此前歐美各國已經紛紛批準同性婚姻法案或家庭伴侶關系法案。現在,我們不僅落后于歐美,而且落后于非洲國家。”
李銀河這次向政協提交提案,同樣花了不少氣力。有的政協委員以不了解該領域為由拒絕。后來還是她的好友幫忙提交了提案,但朋友也囑咐李銀河不要公開其姓名。“全國做性相關研究的學者中有成就的,總共就這么兩三個人。只要我們幾個中沒有政協委員或人大代表,那么政協和人大里就沒有人是這個領域的。這不是兩難嘛,不是這個領域的,不提這個議案;是這個領域的,不是委員,等于沒有渠道提出來。這是屬于我的學術領域,我不提就更沒有人來提。”李銀河對別人的拒絕表示理解,而又感到無奈。
政協發言人吳建民已公開表示:同性婚姻在目前的中國有點超前。李銀河對此并不感到意外。她深知一種觀念轉變并非朝夕,重要的還在于發出聲音。但是站在少數群體一方,代言申利,讓她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助手小鄭認識她有七八年,聲稱還從來沒有見過李老師在工作上承受那么大的壓力。
以前埋頭做研究的李銀河,更多的是面對調查對象,然后出書做研究。但現在,李銀河不得不直面來自網絡的苛評,尤其不少意見還相當激烈。
有位中年婦女專門打來電話:“這個提案要征求全國人民的意見,同意后才能提。李老師全家上下都試一遍(同性戀),再提。”
有個網名是小燕子的網友說:“我想和狗結婚,能否幫我提交一份提案?”
“我都不知該怎么看這些。我這個人比較敏感……”李銀河說,“以前做調查,接觸的都是同性戀群體,大家都戰戰兢兢的。我只是在了解他們的痛苦,沒有什么壓力。”“現在不是了,好像潑婦罵街一樣。我這輩子哪見過這樣的人啊!我從小比較看重別人的評價,聽不得責難,從小……連架都不會吵,這不是我的性格。聽到有人這樣說話,很受刺激。”
“在黑色房間里打開小天窗”
全國致力于同性戀、性學研究的學者,屈指可數,每個人研究的方向也有所不同。20世紀30年代,對國學頗有造詣的潘光旦就在中國古籍中查找了關于同性戀的記載,并作為附錄附在所翻譯的《性心理學》后面。這是中國近代對于同性戀的最早研究成果。李銀河步潘先生后塵,從事同性戀研究,一做就是近20年。
1988年,拿到美國匹茲堡大學社會學博士學位后,李銀河回國進入北京大學做博士后,師從費孝通。她是新中國的第一個文科博士后。當時,涉及婚姻家庭領域的很多社會問題研究都是一片尚待開發的處女地。李銀河博士后的研究題目是:對離婚者、單身者、自愿不生育者這三種人群,做調查分析。調查中,她偶然遇到一位30歲左右的單身男子,他坦白自己單身的真正理由在于自己是同性戀。
接著,這位男子陸續給李銀河介紹了很多同性戀者。李銀河的一位朋友做心理咨詢老師,也給她提供了一些線索。就這樣,李銀河的研究慢慢滑上同性戀的軌道。
當時就有社會學同行提出質疑:選擇同性戀這么小范圍、也不重要的群體進行研究,有些浪費。但是,她堅持這樣的選擇。丈夫王小波跟她一起調查。
到1998年,李銀河出版了《同性戀亞文化》一書。這時,她已經和很多同性戀者成為朋友,她也不斷接到同性戀者的信件和電話,甚至求助。一名武漢的同性戀者,因為和朋友分手,情緒激動,想報復社會,他想到惟一可以信賴的人就是李銀河,于是輾轉找來。當時,王小波剛去世,李銀河還是和他聊了3個多小時。
“她是那種在黑色房間里打開一扇扇小天窗的人。”同性戀者如是說。
中國到底有多少同性戀者?李銀河根據抽樣調查和國際經驗理論推斷同性戀占總人口的3%-4%,意味著約3000萬人。“而且他們分布在社會各個階層。”
李銀河說,她不僅要走進“他們的世界”,還要帶領他們爭取合法的幸福。
(李欣摘自《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