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輪到文學院的學生拍畢業照,這個照片要用在畢業文憑和網上文憑查詢系統上。我這張被艱辛的生活磨損的老臉——先生對我感嘆,中國女人怎么一生完孩子就變老了,看我和周圍的人,概莫能外,年輕的時候很好看,可是太不經老。我也有這種感慨,為什么我們變得如此蒼老,那是因為我們得把很大部分精力投入到日常生活的維持上。買菜來回得一個小時,接送孩子也得一個小時。我當年給孩子買紙尿布都很苦惱,不是大超市還買不到,而且還經常斷貨。而大超市又在那么遠的地方,出租車又不能直接開到宿舍樓門口,還得從大門走進來。我那時經常和先生扛著大包東西,多半是孩子的尿布和奶粉,還有瓶瓶罐罐的嬰兒食品,我們兩人身體都不好,還得經常在路途中停下來休息一下,才能把東西弄回來。單是應付日常生活就把我耗盡了。孩子病,大人病,定期檢查,拿藥,還要上課,改作業,念學位,身邊沒有人幫忙——保姆可以幫忙做一些事,但買不少東西就得自己去——能看懂尿布上L Xl的保姆都不好找。
幾年前,我的理科博士鄰居,很苦惱地找我,原來她的畢業登記照實在是太難看了,斑點和皺紋歷歷可見,于是我建議她在臉上撲粉,涂上口紅后再拍,果然效果不錯。哎,其實我是同學和同事中公認最老土的一個,不過比起理科女博士,文科生還是舒服輕松多了。她們實在是太辛苦了。整日做試驗,在有害的化學品和輻射中過日子,氣色皮膚都不好,到了實驗室,都是白大褂一穿,沒有幾個會打扮的。
現在輪到我了。找到許久沒用過的粉底液涂上,再找到被孩子折斷的口紅,用棉簽挑出一點涂上,用電吹風整了一下頭發,套上一件西裝,算是完成了給老黃瓜刷綠漆的程序。
拍照的人說,表情要輕松,多想愉快的事情,在內心里笑,不要笑在臉上,你看,你們都當了博士了,完成了人生大事了,應該高興嘛!我們都笑倒了:現在還是博士——生,還沒有熟呢!
我經常想起師姐。她是我的榜樣。以 37歲高齡在澳大利亞生了一對雙胞胎,花了6年時間拿到博士學位。孩子出生的頭一年,兩個孩子的尿布和衣服把洗衣機都洗壞了一臺。她是從來沒有睡過整覺。回國答辯的兩個月,正是冬天,住在冰冷的學生宿舍,每天到了晚上,冷得只能躺在被子里看書。她說,這是她幾年來第一次享受這么完整而安靜的夜晚,難得那么幸福。
(樂浯昕摘自《三聯生活周刊》 草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