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出賣了誰

艾湄與我的交易

我走上天橋，折下來。繞到另一端，又走上天橋。身后那個女人竟也一直尾隨我繞來繞去。我停下她也停下，我回頭望她，她也不掩飾，正大光明地盯著我。此刻我才明白我是真的被她正大光明地跟蹤了。

我揮手攔下的士，一只手橫地伸過來，砰一下關上門，盛氣凌人地盯著我，我有點憤怒，喝問她究竟想干嘛？她竟粲然一笑，說：你不記得我了嗎？右秋。

我細心打量她，濃重的妝容，像張曼玉的類型，只是舉止欠缺了張曼玉的優雅。我突然想起，她是左騫的太太，艾湄，3年前，與我曾有一面之緣，卻令我記住了她。

她一挑眼，友善地笑起來，至少那笑紋看來是友善的，她問：有空聊聊嗎？我感到驚訝，卻裝作不驚不乍。

我們在咖啡屋面對面坐下，艾湄提到左騫。我心里一收縮，這個無數次令我脫口而出的名字，每次都需要掙扎一番，跟疼痛做無謂的斗爭。3年前左騫便跟艾湄去了北京，走的時候他們還自己為自己餞行，我出于面子問題，驕傲出席。我用半杯紅酒祝他們一路順風，幸福美滿。3年后的今天，艾湄以這樣霸道的姿態出現在我眼前，我猜不出其中的理由，我開門見山說：我和左騫失去聯系已經3年，還有什么值得你來找我？

她反問我：你還愛左騫嗎？

我警覺起來，這個女人簡直出乎尋常。她幽幽一笑：別緊張，不管你是否還愛他，我只想與你做筆交易怎么樣？

她說要我去勾引左騫，隨后再將他甩掉。關于理由，艾湄一直沒告訴我。于是就放棄了打聽。我只對原先的情敵要我勾引她老公的事很有興趣，當然，艾湄開出的報酬也很豐厚。

我覺得我可以毫無困難地完成。3年來，我對感情失去任何信心，亦不在乎逢場作戲或者買賣交易。當年左騫拋下我，與眼前這個比他大三歲的老女人結婚，對我的傷害是昏天黑地，而我對左騫已經沒有任何幻想。

離開時，我想我會完成得很漂亮。就像夕陽西斜那會，血紅血紅的天際一樣美。

補償是個成人游戲

按艾湄的安排，我見到了左騫。中午11點30分我假裝路過左騫的公司。他從旋轉門出來時，抬眼望見了我。我也假裝無意地扭頭瞥見了他，遲疑一下停住，對他展露出微笑。他依然如故，惟一更改的是有一身名牌。

我心里情不自禁爬上密密麻麻的顫動，寒氣從腳底蔓延開。他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樣，變成大腹便便的男人，他的身材依然那么好。

他看我時眼里寫出不可思議。我明晰，我的笑靨內斂而成熟，已與3年前截然不同。

左騫忘記了說詞。我打破僵局：許久沒見。你從北京回來了？他緩過神：呃，是。我笑笑。左騫繼續道：你……變化很大呀，我都，不敢認你了。

我又笑。曾經對我的身體了如指掌的男人說出這樣的話，真是諷刺。然又是值得歡呼雀躍的，因為這句話同時證明了我那3年沒白活。我讓他眼前一亮，迫使他的靈魂蠢蠢欲動，那便是成功。

左騫揚起好看的眼睛說：相約不如巧遇，一起吃頓飯吧。我佯裝猶豫：這個……

如果不方便就算了。我想你老公肯定在家等你吧。我一甩頭：我是怕你老婆在家等你呢，我可沒人等。

左騫眼里閃過一絲驕傲。我想他一開始想到的必定是我為了他，3年來始終不結婚。

那一起吃飯吧。他真誠地說。我應下。挑了家他喜歡去的餐廳，這也是艾湄透露的。

等上菜時左騫問：這些年好嗎？

好。

哦。那，怎么沒有……他好像很難啟齒。

成家？我幫他吐出那個詞。

是啊。呃，為什么呢？他咳了一聲，目光閃爍。

我將視線移至窗外，陽光灑在眼前的檸檬水里：我沒想過原因，也許女人往往容易沉溺于過去的幸福，而男人，離開后喜歡將一切抹得干干凈凈，不落痕跡。不是將自己裝成沒有過去的失憶男子，就是裝成滄桑歷盡的大男人。

左騫有些尷尬。我莞爾。

結束午飯時，左騫將我擱在桌上的手機拿過去，按了幾個號碼。他說：讓我補償你。以前我太年輕，沒有好好珍惜你。以后不會了。

我笑著說好。不問他怎么補償，這所謂的補償其實是個成人游戲。大家心知肚明。

兵貴神速的舊情復燃

左騫來電話說：記得你最喜歡吃比薩。青年路上新開了一家，我去嘗過，味道不錯，相信你會喜歡的。

我竊喜，魚兒終經不起點滴誘惑。

我們約在新華書店門口等。左騫瞅見我時滿臉燦爛。

繞過幾條街，便是青年路。他回憶著我們過去吃比薩的甜蜜記憶。我內心翻騰，垂下頭去，他用修長的手指托起我的下巴：右秋，我說過我要補償你，我是真心的。

我想裝出措手不及，可事實上，我卻真的措手不及起來，前所未有的掙扎。

左騫與我算是舊情復燃，兵貴神速。他用一套房子安置我，整理衣物時，翻出幾樣女人的東西。我突然疑惑，左騫是有婚外情的，那么艾湄為什么還要我來勾引他呢？我給艾湄打電話說：你別耍我，左騫外面有女人。艾湄問：你現在在哪，我過來跟你詳細說。我隨口把地址報給了她。半個小時后，艾湄來了，她在房子里繞了一圈，說不錯啊，他還真舍得花錢。我狠狠盯著她。她終于妥協說：其實我就是為了讓他擺脫那個女的才找你的。我知道你恨他，不會愛上他的。

猛然間我有被利用的感覺。艾湄說：可是你在他愛上你的時候離開他，也算是出了當年的氣，不是嗎？一瞬間我看不明白艾湄了。為什么愛一個人到最后卻會要這樣彼此傷害呢？

艾湄臨走說了句很哀傷的話，讓我無法反駁，她說：你覺得如果一個男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你，你還會心平氣和地愛他嗎？

我想，至少我不能。

愛情總是難以控制

終于，那個女人來鬧了，很骨感，瘋瘋癲癲的。我抽著煙，一邊冷笑。她把桌上的玻璃花瓶狠狠擲到地上。一地碎玻璃，水，以及幾支天堂鳥。

我拍拍手：砸得好。最好把這個曾經你住過的地方砸爛，我好叫左騫給我換地方。

她猛地沖過來與我扭打。我把她用力壓在沙發上：不要跟我撒潑，我不是手無縛雞的女人。她是被我拎著雙手扔出去的。她在門口叫囂了5分鐘。

晚上，左騫來吃飯時，我故意委屈地說白天有個女人來這里無理取鬧，還兇巴巴地威脅我。

左騫憐惜地抱住我，我心里隱隱泛痛。

經了這事，左騫對我格外好。他總抽許多時間陪我。只是，他從不在我這里過夜。無論多晚，他都要回去，那邊是他的巢穴。

云雨之后，我替他點燃一根煙：今天可不可以不走。他緘默。我又問了一遍。他不耐煩道：不行。

我背過身，心底竟然涌出真的哀傷來。我對自己格外驚訝，如果只是做戲，我不會那么幼稚，明知無結果還去要求他留下。難道，我又愛上他了嗎？為什么我總是無法控制自己呢？

左騫俯過身來，他的鼻息輕輕噴在我耳旁：別這樣。我們在一起不容易，我會在其他方面彌補你。他下床穿衣關門離開，動作有條不紊。

房間里冷冷清清，空氣似乎凝固起來。我感覺窒息，寂寞到無所適從。一個人獨居時并沒這樣的壓抑感，而如今，我愈加體會到人群里的孤寂，像被什么壓迫著，隨時會噴薄而出，將我撕裂。

次日，左騫帶了香奈兒的CHANCE香水，混合了風信子和鳶尾草味道的香氣。我把香水放進抽屜內，那里全是左騫美其名曰的補償，已快滿一抽屜了。

只是被利用

有一個夜晚，我接到艾湄的電話說，今晚我不在家，左騫應該會留在你那。記住這是最后一次了，那個女人已經離開了。你可以拋棄他了。

擱下電話時，我內心五味雜陳。窗外是雪亮的閃電與轟鳴的雷聲。我摟住左騫不松手：你不要走！陪我，我害怕！

他抱住我，在我耳邊喃喃：不走了。今天我不走了。我們瘋狂地歡愛。突然門被踹開，一個男人拿著相機不停地拍下一張張照片。我和左騫都大驚失色。

隨后，艾湄出現了。她指著相機說：謝謝你，右秋，幫我演了這場戲。左騫，現在還有什么好說？

我一頭霧水。艾湄丟給我一把錢，頭也不回地走了。

房間里安靜下來，左騫一個巴掌扇在我左臉上。

我懵了。等我回過神來，左騫已經摔門離開。

后來我才恍然明白，艾湄在外一直有個情夫，她跟左騫提離婚時，左騫甩出了他請私家偵探拍攝到的他們偷情的照片。左騫說離婚可以，但艾湄要凈身出戶。艾湄不甘心。后來左騫也有了婚外情，卻保護得很嚴密，艾湄一直打探不到他金屋藏嬌的房子在哪。她想到了我，不知從哪了解到我還是單身，于是找到我，要我勾引左騫再拋棄他，艾湄本想讓左騫失財又失人的。

艾湄是在利用了我，她全然不像她自己說的這般可憐。實際上可憐的是我，我對左騫在無知無覺中又恨又愛上了。

艾湄起訴離婚，以丈夫婚外情為由，附以照片為證。開庭前一晚，我去艾湄的房子里。她對我很有戒心，問我想怎么樣，錢已經付清了。我說不怎么樣，只是想恭喜你，我來替你慶祝。我拿出準備好的紅酒，找了兩只杯子倒上，我們那么歡快地喝著紅酒，假如有人經過，一定以為我們是很小資的兩個女人的聚會。

漸漸的，我們干完一瓶紅酒，我逐漸頭暈，艾湄也已經暈乎乎了。

終將是全部歸零，所有快樂與悲傷，都將灰飛湮滅。

我在意識模糊前想起左騫，想他該如何欣喜，沒有人再與他爭奪財產，再也沒有人。

我在紅酒里放了150片安眠藥，回天乏力。人們所能目睹的惟有：我們兩個女人安靜地躺在那里，看不出原先有多少掙扎，只是無聲，又無息地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