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從城市打工回來了。
孩子坐在一路歸鄉的列車上,滿腦子琢磨著到縣城的百貨大樓給爹娘買些什么。孩子想給爹買瓶老酒,買一包熏雞爪,給娘買條駝絨棉褲,給弟弟買一只花書包。孩子這年掙了三千塊錢。三千塊錢,對鄉下人來講是個不小的數目!孩子越想越美了。孩子美不勝收的時候,一個時髦女郎迎頭走過來,女郎兩只眼圈又黑又大,簡直公園里的大熊貓一般!女郎走到孩子的身邊,聲音異常溫柔地說:小兄弟朝里靠靠,這一路把我累壞了。還在孩子舉棋不定的時候,女郎倒一屁股坐在孩子的大腿上了。孩子即刻感到渾身一陣燥熱。孩子感到一只手小鼠般在自己的大腿上游走的時候,女郎倒起身離去了。女郎紅著臉離去的時候,孩子身邊一直坐著的一個小伙子拍著他的肩膀說,小兄弟,剛才那女郎很像一個小偷啊!前些時,也是這么一個女郎坐在我身邊,眨眼工夫,我身上裝的四千塊生意錢就沒了!似乎是叮囑孩子,又似乎是叮囑自己,小伙言畢又自言自語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孩子聽到這里趕緊左轉右扭地摸起褲兜來,直到摸到那硬梆梆的三千塊錢還在,孩子才舒一口長氣。小伙下車走了,孩子的耳邊依然叮叮當當地響著:小兄弟出門要小心啊,錢一定要帶好呀!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孩子回到家鄉的縣城了。
到了百貨大樓,孩子直奔剛落成的蘭鯨大廈。孩子要到那里給爹買更好的酒給娘買更好的棉褲給弟買更好的花書包。孩子在那扇旋轉著的玻璃大門前伸手一摸,才知道裝在褲兜里的三千塊錢早沒了……
孩子摸著那道被刀割開的口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父親打工回來了。
去年兒子返鄉丟失了三千塊錢,今年,父親在回鄉前就琢磨好了,這錢可千萬再不能裝在褲兜里了。為了能順利地將兩千塊錢打工錢帶回家,父親及早就將那錢縫進了油乎乎的行李里。父親不會忘記,有次自己到廣州販電子表,扔在列車座底麻袋里的幾百塊錢,一路都沒人動一指頭。那天,父親將那卷行李往地上一扔,大膽上前買票去了。一會兒回來,那卷臟行李果然還在。一個女郎被絆一個趔趄,那女郎罵了兩句不說,還拿紙巾擦了擦皮鞋。父親背著那卷破爛上車了。父親在車上睡起覺來,父親這些日子太累了!父親在睡夢里依然是回鄉給婆娘買衣服給二兒買花書包給大兒買摩托車。父親還要和一家人吹牛說,看看老子把工錢一文不缺地到底都帶回來了!果然沒有女郎坐在自己大腿上,也沒有小伙叮囑自己裝好錢,路上那些男男女女都是捂著鼻子從自己身邊跨過去的!只是列車到站時,父親才驀然發現:自己那卷行李早被列車員當垃圾裝在塑料袋里扔了。父親眼睜睜地看到:那輛垃圾車眨眼消失在車站的廣場外了……
父親的冷汗淌下來了,父親的淚也淌下來了……
父親和兒子回來了。
前年,兒子把二千塊錢扔在路上了。
去年,父親將二千塊錢扔在路上了。
今年,父子倆帶著打工掙的五千塊錢回來就格外小心。
孩子沒將錢像上次那樣裝在褲兜里,父親也沒將錢像上次那樣塞在破行李里。父子倆這次是扮作到城里瞧病后返鄉的。孩子攙扶著父親,父親依偎著兒子,許是娃兒攙扶著病父的緣故,父親和孩子不僅沒有碰到一個小偷,父親和兒子一路還得到了不少旅客的照顧。父親和孩子就那樣一路順利地將打工錢帶回來了。孩子和父親絕對沒想到:在縣城的大街上,就在他們扔了腋下的拐杖扔了手中的病歷袋子一片興奮一片僥幸地沖家趕時,前面丟棄的一只挎包驀然讓他倆的眼睛彈了出來。父親和兒子面對如此巨款正不知如何是好時,一個絡腮胡子男人迎頭過來,那絡腮胡子伸手就要五千塊錢,否則,挎包里的錢只能交公!這天,孩子和父親最終還是掏出了五千塊錢!父子倆幾乎一文不剩地將身上的錢全掏出來了,父親和孩子清楚:挎包里裝的是一筆巨款,就是再掏幾千塊錢也值啊!
父親和孩子回家才知道:原來,挎包里裝著的是滿當當的一扎扎牛皮紙切割成的假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