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大歡喜

費家莊的費家玲，都是四十五歲的人了，看上去卻還很年輕，乍一看，不過三十出頭的樣子。她這個人一向喜歡整潔，穿衣打扮都十分講究，人也就顯得格外年輕。大家開始都覺得這么漂亮的一個女人，肯定會招不少男人的愛慕。其實，知根底的人都知道，費家玲是一個本分、誠實、又有些固執的女人。二十年前，她剛生下兒子小虎，丈夫就突然遇到車禍去了另外一個世界。那時候，費家玲才二十多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好年華。雖說生了兒子，但她仍舊是花容月貌，身材勻稱。因此，有不少二十多歲的青年追求她，向她求婚。可是，她都一一拒絕了。她曾經暗自發誓，為了兒子小虎，決不改嫁，跟兒子兩個人過完這一生。因為她的態度很強硬，很多求婚者都碰了釘子，垂頭喪氣地走了，再也沒有人敢向她求婚。她也如自己的誓言所說那樣一直守寡，守了二十多年，守到如今，兒子費小虎已經長成一個大小伙子了。

費小虎高個兒，很英俊，長得像他媽，有一種特別的魅力。性格也像他媽，為人十分固執，認準一個理就一條道跑到黑。不久前，他認識了在皮革廠工作的女青年夏彩萍，兩個人是一見鐘情，小虎的心思都用在彩萍身上。彩萍也很喜歡他，沒多久，兩人就談起戀愛。小虎一天看不見彩萍，就像丟魂一樣，茶不思飯不想。費家玲看在眼里，心里也替兒子感到高興。她自己那么命苦，因而更希望兒子能過上幸福的生活。

這天傍晚，小虎和彩萍在申山林場約會。兩人坐在軟綿綿的草地上，互相依偎著。突然，彩萍說：“小虎，咱們快結婚了，有一件事要在婚前辦一下。”小虎說：“什么事兒，只要你說出來，我一定辦。”彩萍說：“現在的青年人都喜歡兩個人單獨過日子，總嫌有老人在礙手礙腳的。所以，我想在咱們結婚前，你去勸一勸你媽，讓她嫁一個男人吧。”小虎聽了這話，吃了一驚，說：“彩萍，這種話你也能說出口？我媽曾經發誓說自己一輩子不再嫁。她為了我，吃了不少苦。我當兒子的，應該孝敬她，怎么能勸她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呢？”彩萍一看小虎急了，趕忙解釋說：“我讓你勸你媽改嫁，是替她著想。你自己想想，你媽今年才四十五歲，就已經守了二十多年的寡，這是何苦呢？過去你年紀小，她不為自己著想；現在你都是大人了，總該為她想想吧。再說，你媽現在與你生活在一起，不覺得孤單。將來咱倆結婚之后，你讓她一個人怎么辦？她一定覺得孤獨，生活也會苦悶起來。我們給她找個合適的伴兒，這才是最大的孝敬。”小虎還是搖頭，說：“不管怎么說，我都不能這么做。要不，人家肯定笑話我說有了媳婦忘了娘，還沒結婚就要逼娘改嫁。”彩萍一聽，站起身來，生氣地說：“那好，你不愿意，我也不強求，現在咱倆就分手好了。”說完，扔下小虎，一個人飛也似的走了。

小虎仿佛頭上挨了一悶棒，失魂落魄，呆呆地坐在林場的草地上。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了知覺，默默地站起來，走回家，往床上一趴，心里像刀割一般，疼痛難忍，不由得哭起來。費家玲一見，著急地問：“小虎，出了什么事啦？”小虎是實心眼的人，覺得沒有了彩萍，自己活著也沒什么意思，就說：“媽，你守寡二十多年，辛辛苦苦把我養大。可是我不孝，沒能好好孝順你。我對不起你……媽你自己保重。”費家玲一聽，急了，一把把兒子抱住，摟在懷里，說：“我的兒呀，你是媽的命根子，你萬萬不能尋死啊！你有什么事，快說給媽聽，媽什么都能答應。”小虎起先只是搖頭，什么也不說。最后，費家玲也哭了，說：“兒子，你再這樣，媽就死在你前頭。”小虎一聽，趕緊解釋說：“媽，你別著急，先聽我說。今天我和彩萍約會，她要我勸你改嫁，我不同意，她就要和我分手。”費家玲愣了，說：“原來是這么回事，彩萍不和你談戀愛，媽就再給你找一個姑娘就是了。”小虎搖頭，說：“媽，你不知道，我太喜歡她了。別的姑娘根本無法代替她在我心里的位置。沒有她，也就沒有我……”費家玲見兒子這樣，知道這孩子從小就擰，認準的事就不會反悔。為了兒子，她也顧不得什么，連忙說：“小虎，你是媽的命根子。你別尋死，媽答應就是了。愿意改嫁，愿意改嫁！”小虎雖然覺得這是為難母親，但是為了能和彩萍在一起，只能先這樣了。

第二天，小虎找到彩萍，告訴她，媽媽同意改嫁的事了。彩萍一聽，高興得差點跳起來，猛然把小虎摟進懷里，在小虎的臉蛋上甜甜地親了兩下。彩萍說：“你媽同意改嫁，咱們就來個趁熱打鐵，我給你媽介紹一個對象。”小虎說：“這可不能草率，要細細挑選，我媽愛干凈，一定要選一個齊齊整整、心地善良的人，我可不想讓我媽再受苦。”彩萍說：“我介紹的這個人呀，跟你媽一樣愛干凈，是個汽車司機，人也配得上你媽，保證讓你媽滿意。”小虎問：“那你對這個人了解嗎？”彩萍笑著說：“這個人是我姑媽給介紹的，他是我姑媽的弟弟，人又善良又老實。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我這就去找我姑媽，讓那人明天在集鎮桃園口跟你媽見面。”

小虎回家把這事告訴了費家玲。費家玲雖說嘴上答應得好好的，心里卻有一股說不出的苦。其實，她根本不愿改嫁，自己守了二十多年寡，早就對再嫁這個事情沒什么心思了。可是現在眼下不嫁又不行，自己活到這個歲數，兒子比什么都重要，兒子要是沒有了，那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思。第二天，到了約定的見面時間，費家玲來到桃園口，只見一個中年男人已經等在那兒了。這個男人高高的個兒，四方盤臉，一身衣服干干凈凈，顯得人很整潔又英俊。費家玲一見，心說：“這男人還真不錯。”她剛想開口，那男人迎了過來，招呼道：“你就是費家玲吧，你好。”費家玲點點頭，問：“你是？”男人大大方方地回答：“哦，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夏長青，今年四十五歲，是個汽車司機。五年前，妻子去世了，身邊只有一個女兒。”費家玲見夏長青說起話來很爽朗，也作了一番自我介紹。夏長青聽了她的介紹，說：“咱倆都是四十多歲的人，我也不繞圈子，直說吧，雖然這是我第一次見你，但是我聽說過很多關于你的事情。你是個好女人，而且，人長得也很漂亮，所以，我想向你求婚。”費家玲沒想到夏長青這么直接，嚇了一跳。冷靜了一下，她說：“我對你的印象也不錯，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多接觸接觸，結婚的事可不能那么著急。”不料，她的話剛說完，夏長青突然接著說：“家玲，我什么都明白。你的建議是對的，我們是應該好好互相了解一下。今天，你能答應跟我繼續交往，我真不敢相信。”費家玲見夏長青這樣，連連說：“你別這樣，我只是答應你繼續交往，可沒有答應別的什么。”夏長青說：“那我也非常高興，我們下次還什么時候見面？”費家玲猶豫了一下，說：“這個我還真不知道。這樣吧，你讓我回家再想想。我要是現在突然改嫁，大家一定會在背后議論我，我不敢輕易做決定。”夏長青聽她這么一說，心里咯噔一下，還想再說點什么，費家玲轉身就告辭了。

等費家玲走遠，夏長青掏出手機，熟練地撥了一個號碼，等電話接通后，說：“喂？她來了，我們見面了，她也答應跟我繼續交往……不過，她還有顧慮，怕人家不理解。你趕快想個辦法，讓她打消顧慮。”對方說：“明白了，我會馬上想辦法，你等我的好消息。”夏長青這才放下心來，掛斷了電話。

費家玲懷著一顆又甜又苦的心往家走。甜的是，夏長青這個人不錯，自己倒是很滿意；苦的是，自己發過誓，再嫁恐怕大家會在背后戳她的脊梁骨。她低頭正想著，冷不防被幾個人攔住。抬頭一看，是鄰居王大嬸和其他幾個人，她嗔怪一句：“干嘛呀？嚇我一跳！”王大嬸笑嘻嘻地說：“家玲，你有喜事想瞞我們是不是？我們要吃喜糖！”費家玲說：“別胡鬧，我有什么喜事。”王大嬸說：“別瞞我們了，你今天不是去桃園口跟人家見面了嗎？快跟我們說說，那人怎么樣？”費家玲忙辯解：“沒有的事，我是不會再嫁人的。”王大嬸快人快語，“你說的什么話，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還那么老封建啊？現在人家城里七八十歲的老人都找老伴兒，還管這個叫什么黃昏戀。守寡的人才笨呢！”一席話，把費家玲說得面紅耳赤，不知如何回答。王大嬸又開腔了，“家玲，你今天跟對象約會的事，大家都知道啦，你頭腦開竅了，我們都替你高興。”說著，一伙人又推又拉，把費家玲圍起來，七嘴八舌地開始逗費家玲。費家玲被大家這樣一逗，心思就有點活動了。

經過幾次相處，費家玲覺得夏長青這個人非常不錯，再說，兒子小虎那邊婚事就到眼前了。于是，她決定和夏長青結婚。這天，他們兩個人高高興興走進民政局，領了結婚證書。剛走出民政局大門，夏長青突然說：“家玲，咱們搞一次旅行結婚吧。”家玲說：“都老成什么樣了，還搞旅行結婚，又浪費又讓別人笑話。”長青說：“我說的旅行結婚跟他們青年人不一樣。青年人動不動就去什么上海，北京，西藏，有的還去外國。咱們搞個小旅行，去冶夫山的冶夫寺，再乘船去巢湖，晚上在旅館住，就算是旅行結婚了。你看怎么樣？又簡單又省事，不好嗎？”家玲覺得夏長青說得不錯，就同意了。他們回家準備了準備，就上路了。兩個人逛逛冶夫寺，又逛一趟巢湖，玩得很盡興。

晚上，夏長青和費家玲住進當地的一家旅社。家玲往床上一坐，說：“今天走路多了，兩個腳板都疼，真難受。”長青連忙說：“我幫你按摩一下。”說著，幫家玲把襪子脫掉，放到熱水盆里。不料，這舉動竟讓家玲的心難受起來。原來，費家玲第一次結婚洞房之夜的時候，心愛的丈夫就曾經幫她洗過腳。夏長青這一揉，勾起她深埋二十多年的感情，她不由得流下了眼淚。夏長青一看，嚇壞了，連忙問：“家玲，你怎么了？”費家玲搖頭，眼淚還是大滴大滴地掉下來。夏長青把她摟進懷里，說：“家玲，你放心，我會對你好的，一定不會再讓你受苦了。”費家玲點點頭。

半夜，費家玲翻來覆去睡不著。夏長青問：“家玲，你有什么心事嗎？”費家玲說：“有。咱們結婚之后，就該考慮小虎的婚事了。小虎還想買一臺小四輪拖拉機，這兩件事情湊在一起，我怎么能不著急？”不料，夏長青聽完笑著說：“這么兩件事有什么難，我夏長青就能幫你辦好。”費家玲說：“別吹牛，我不喜歡聽人說大話。”夏長青說：“雖然我現在手上沒有那么多錢，但只要你說一個日期，我保證讓兒媳婦和小四輪一齊到你家。”費家玲沒有說話，夏長青接著說：“我好像聽人說過，是叫什么夏彩萍吧？”費家玲問：“你聽誰說的？”夏長青說：“聽我舅舅說的，那姑娘還是他一個外甥的女兒哩。”費家玲一聽，覺得夏長青是在撒謊、吹牛，就有意想捉弄他一下，故意說：“長青，你這么說，那我可真就隨便說一個日期了。就明天，你把彩萍和小四輪一起送到我家來，讓她跟我兒子結婚。”費家玲說完，以為把夏長青給難住了。誰知，夏長青卻說：“好，一言為定，你回家告訴小虎，我去通知彩萍，讓他們明天八點整到民政局領結婚證。十二點整，我開臺小四輪，把彩萍和嫁妝一起拉到你家，讓他們舉行結婚典禮。”費家玲仍覺得夏長青是在吹牛，說：“我和你說正經話，要辦不到，怎么辦？”夏長青說：“我剛才說的如果辦不到，你就跟我離婚，不光這樣，我還賠你一萬元精神損失費。”費家玲見他言語認真，就沒再說什么，只說：“大丈夫說話算話，一言為定，不能反悔。”夏長青說：“絕不反悔。”

第二天一早，夏長青和費家玲一出旅館，就各辦各的事情去了。快十二點時，費小虎從民政局回來，對媽媽說，他早上八點已經和彩萍在民政局領了結婚證。彩萍回家了，想去鎮上幾個同學家串串門。正說著，門外傳來拖拉機的聲音。母子兩個人一看，果然是一臺小四輪拖拉機，是夏長青開著拖拉機拉彩萍和嫁妝來了。夏彩萍從小四輪上跳下來，喊：“媽，我來了。”這一喊，費家玲才如夢初醒，不由得脫口而出：“夏長青真有兩下子，果然說到辦到。”彩萍連忙說：“媽，那是我親爸爸。”費家玲大吃一驚，看看彩萍，又看看長青，父女倆果然有些相像。她不由得責怪起夏長青來，說：“這是怎么回事？你為什么騙我，為什么不早點跟我講清楚？”夏長青說：“我昨天晚上已經告訴你了，彩萍是我舅舅一個外甥的女兒，不就是我的女兒嗎？”費家玲恍然大悟，搗了夏長青一拳，“你這個老東西，還挺會捉弄人。”夏長青說：“我這只是小小捉弄你一下，真正捉弄你的人是彩萍！”費家玲問：“彩萍怎么捉弄我了？”夏長青說：“要不是彩萍設計逼小虎勸你改嫁，我們倆怎么會這么快在一起呀？”費家玲便指著小虎說：“我守寡二十年，把你養大成人，你也跟著他們一起捉弄我，堅持勸我改嫁，為什么不早點講清楚，為什么用計逼我？”小虎委屈地說：“我一直不知道他們在設計，我對你說的都是實話。”這時，彩萍說：“媽，你別埋怨小虎，這一場戲全是我一個人導演的。我知道，我和小虎結婚后，爸爸沒有我，一個人生活會更痛苦；媽媽沒有了小虎，也會孤單起來。所以，我決心成全爸爸和媽媽的好事，讓爸爸媽媽跟我們一起獲得幸福。”小虎抱怨說：“彩萍，既然是這樣的大好事，為什么不早點講清楚，反而用分手嚇唬我，差點逼我自殺。”彩萍說：“我也是無可奈何呀，不逼你鬧自殺，媽是不會輕易答應改嫁的。雖然這步棋險了一點，但是非常有效啊。媽哪里能舍得你死呢！”小虎說：“就算你說的對，那后來我媽答應改嫁的時候，你為什么不說嫁的就是咱爸？為什么還把我和媽蒙在鼓里？”彩萍說：“這不能怨我，我早對你說過，那男人是我姑媽的弟弟，不就是我爸爸嗎？只怨你心眼少，想不明白。”這時，費家玲哈哈大笑，把彩萍拉到自己懷里，說：“彩萍，你真是個鬼靈精，我算是服你了。你是個孝順的好孩子，今后，咱們兩家合為一家，老兩口，小兩口，都選你當家長，聽你指揮。”

此時此刻，全家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