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力是個農村娃,大學畢業(yè)后留在省城,經過幾年打拼,當上了公司一個部門的小頭頭兒。他特意把母親從農村老家接進城里,為的是想讓母親來這里享享清福。母親來的時候,隨身帶著一個農村人才玩的玩具——是用牛皮把一百個一寸半長的小木棍串起來做成的“小鞭炮”。諸葛力的兒子把小鞭炮拿在手里一搖晃,噼里啪啦的一陣亂響。這個玩具有好多年了,諸葛力就是搖晃著這個“小鞭炮”長大的。
諸葛力怕母親一個人在老家生活太孤單了,于是把她接進城里。哪想到,母親到了城里更覺得冷清。沒辦法,諸葛力推掉許多應酬,天天按時回家陪母親吃飯、嘮嗑。
可是最近,母親突然有了一些奇怪的舉動。
每當諸葛力在家吃飯喝酒的時候,母親就眼巴巴地看著兒子面前的酒盅。諸葛力開始以為是母親怕他喝多了酒傷身體,于是有天跟母親解釋說適當喝一點酒對身體不僅沒有壞處,還有好處。母親聽完兒子的話,冷不丁地問這個小酒盅能裝多少酒。諸葛力想想,說:“大概能裝一錢酒”。母親“哦”了一聲,繼續(xù)埋頭吃飯。
第二天吃晚飯的時候,母親問:“我能不能喝點酒?”諸葛力說:“怎么不能喝?老人偶爾喝點酒對身體有好處。”說著,就給母親倒了一小盅酒。母親端起酒盅來,輕輕舔了一下,吧咂吧嘴,問兒子:“這酒多少錢一瓶?”諸葛力說:“不貴,才一百多。”母親聽了,一仰脖,“吱溜”一下喝光了,把酒盅遞到兒子的眼前,叫兒子再倒一盅。諸葛力疑惑地看了看母親,聽話地又倒?jié)M一盅。母親端過來,聞了聞,又叫兒子伸出舌頭來舔一舔酒盅里的酒。諸葛力雖然很奇怪,但是還是照做了。等他舔完酒,母親從餐桌下拿出一個空的大飲料瓶子,把諸葛力舔過的酒倒進瓶子里,把蓋子擰好,再小心翼翼地把瓶子放回餐桌底下。諸葛力和愛人驚異地看著母親,母親也不解釋什么,又盯著兒子手里的煙卷,問:“這煙多少錢一盒?”諸葛力說:“三十多塊一盒。”母親又跟他要了一根煙卷抽,抽完了,又要。要來煙卷后,她解開自己的衣服,把煙卷小心翼翼地裝到貼身的口袋里,才繼續(xù)吃飯。諸葛力問母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母親仍舊什么也不說。
結果,從這天開始,母親天天都這樣。整整過了九十九天,母親的飲料瓶子積攢了大半瓶子的酒,煙也積攢了九十九根。這天早上,母親對諸葛力說:“小力,母親想回老家看看你爹,你叫上你媳婦還有孫子都去。”諸葛力聽了,立刻安排,借了一輛車,拉著全家人一起回老家。
到了老家,母親卻叫車繼續(xù)往前開。諸葛力想,母親可能是想直接去爹的墳上看看。誰知道,到了爹的墳旁,母親還叫往前開。車一直開到一個河堤上,母親這才叫車停下來。她下了車,前后左右看了好幾遍,自言自語地嘀咕:“這里原是個小樹林,應該就是這里了。”她確定之后叫兒子一家三口下車來,自己則回到車上,把自己帶來的小包裹從車上抱下來,叫司機把車開到一邊等他們。
諸葛力下了車,也前后左右看了一個遍,這里是河堤,很平坦,沒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懷疑母親是不是老糊涂了。
母親看看兒子,用手指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圓圈,劃得很深,母親的手指都滲出點點血跡了。母親不管自己的手指,從小包裹里掏出那大半瓶子酒和九十九根煙卷,還有那根諸葛力從小玩到大的小鞭炮。母親把九十九根煙卷環(huán)繞著剛剛畫好的圓圈插好,插得很虔誠,然后叫兒子用打火機把每根煙卷都點著。她看著煙卷燃燒的煙霧,眼里立刻泛起了淚光。她擰開飲料瓶子,把飲料瓶子里的酒倒在圓圈里。做完這些事情,她叫兒子給圓圈磕頭,叫她的小孫子搖晃起小鞭炮。她自己也對著圓圈跪下,說著一些諸葛力都聽不懂的話:“他爹,你還好吧,你兒子有出息了。我今天把他給你帶來看看,還有你孫子、你兒媳婦,他們一家人過得很好……這煙是你兒子一根一根掏給你的,每一根上都有你兒子的味兒;這酒,是你兒子一盅一盅倒給你的,每一盅酒你兒子都舔過了……你給你兒子做的‘小鞭炮’,現在給你孫子玩,我們沒給你準備炮仗,你聽到‘小鞭炮’響應該比聽到什么都親切……”
母親說這些話的時候,小孫子把手里的小鞭炮搖得很響。
說完這些話后,母親給兒子講了一個故事:文化大革命時候,有個女知青和一個成分不好的男青年偷偷好上了,就在這個畫圓圈的地方生下了他們的兒子。結果,這事很快被人知道了,那些人把男青年批斗死了。那個女知青因為家庭成分好,沒有被特別追究,只戴著鐵帽子巡三天的街。最后,她沒辦法,嫁給了一個沒有女人愿意跟的當地人……
母親給兒子講完這個故事,囑咐兒子,在自己百年以后,讓兒子把自己連同那個“小鞭炮”一塊燒了,一定要把自己還有“小鞭炮”的灰撒在這個圓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