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素蘭今年三十二歲,卻已經是堂堂的清水縣副縣長了。一天晚上,她開著剛剛買的小轎車出門,沿著清水河邊的公路朝山區方向開去。此時此刻,清水河正靜靜地流淌著,潺潺水聲看不出有什么異樣。但就是這條河,上個月洪水泛濫,像猛獸一樣將周邊的一些村落沖得七零八落。
突然,一輛坐滿乘客的長途汽車從張素蘭的車后面急速開過來。張素蘭剛剛學會開車,見這種情況,不免有些慌張。她冷靜下來,趕緊把車向路邊開去。但是,路邊的路基早就被洪水給沖垮了,只剩下軟綿綿的泥土。小轎車的輪子一壓到上面,立刻開始下沉,眼看就要連土帶車一起塌陷下去。
張素蘭馬上加速掉頭,小轎車一下又回到路中間,正好跟后面緊追不舍的長途汽車撞到了一起。小車撞大車,大車倒沒怎么樣,就是掉了些漆。可小轎車就沒那么幸運了,左前方的車燈被大車撞得粉碎。
長途汽車的司機見狀,立刻從車上跳下來,一看小轎車里坐著的是個年紀不大的女人,就有了底氣,非要張素蘭拿出五百元錢作為賠償。
張素蘭當然不肯,和司機爭辯起來:“路面太滑,又沒有路基,怎么能單單怪我。”
司機不甘示弱:“反正是你先撞我的。”
兩人爭辯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從長途汽車上跳下一個高個子男人,走過來解圍,說:“算了吧,都是意外,再說洪水剛過,大家都讓一步吧,在這里浪費時間也沒什么意思。”
長途汽車司機見有人打抱不平,自己的車也沒什么損失,想想也就算了。
眼看事情解決了,張素蘭準備謝謝這個打抱不平的男人,抬頭一看,不由得愣住了,原來這個人竟是自己的初中同學馬建設!
老同學意外相遇,都很激動。馬建設看看張素蘭的小轎車,羨慕地說:“看,素蘭你果然有出息。聽同學們說你都當上縣長了,真是給咱們這群老同學爭光啊!”
張素蘭沒說話,只是笑笑。過了一會兒,她才問:“建設,你現在怎么樣了?”
馬建設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說:“別提了,和你沒法比。我一直在縣城里打工,賺點錢養家糊口。”
張素蘭突然想起什么,問:“你不是挺喜歡寫作的嗎?怎么沒堅持?”
馬建設無奈地回答:“堅持什么呀,生活壓力那么大,早就沒有那個心情了。”
發現話題有些尷尬,張素蘭只好說點別的,問馬建設:“你這是要回柳田村嗎?”
馬建設說:“是啊是啊,上個月,村里發了大水,可把鄉親們給害慘了,你不知道?”
張素蘭聽了,吃了一驚,說:“知道是知道,但是我沒想到事情那么嚴重,真是沒想到。”
馬建設問:“難道你最近沒回村里?”
張素蘭有些不好意思,回答:“自從去年,我把我娘接到城里之后,就再也沒有回過柳田村了。再說,我剛上任,工作也多。說句老實話,當年我和娘兩個人孤兒寡母,要不是鄉親們幫忙,我連學也上不完,更別說有今天的好日子了。”
馬建設連連點頭,說:“我們這些離開家鄉的人,不管走到什么地方,都不能忘記父老鄉親們啊。他們對咱可是一片真情。要不,咱倆一起回去看看?”
張素蘭本來想開車去外地,可聽馬建設這么一說,倒不好反駁,只好回答:“我也想回去看看,正好搭個伴。”
小轎車一路顛簸,七拐八拐終于到了柳田村。放眼望去,柳田村一片荒涼,早沒有了昔日的熱鬧景象。映入眼簾的是遍地狼藉、十分悲涼的景象,原本是一間間瓦房的地方,被一個個預制板搭起的簡易房和帳篷所替代……
鄉親們聽說馬建設和張素蘭回來了,熱情地招待他們。把最好的帳篷給他們留出來,倒上兩碗熱水,親切地說:“你們口渴了吧,洪水剛過,沒有什么好東西招待你們,委屈啦。”
張素蘭安慰大家說:“鄉親們不要著急,縣政府對這次洪災很重視,一定會盡快給大家想辦法,度過這段最困難的日子。”
老村長說:“素蘭,我們當然相信政府。不相信政府,我們還能相信誰?可有件事情,我弄不明白。聽說省里給咱們受災的地方撥了上百萬的專款,這眼看都一個多月了,咱們村怎么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張素蘭看著老村長疑惑的目光,有些尷尬,想了想,說:“我也不太清楚這件事,等我回去仔細問問,一定給鄉親們一個答復。”
剛說到這里,有一陣哭聲傳了過來,馬建設和張素蘭一起問:“發生什么事了?”
老村長嘆口氣,說:“是夏老漢的女兒在河邊哭呢,她爹被洪水卷走了,到今天還沒下落,怕是回不來了。”
張素蘭大吃一驚,問:“怎么會這樣?”
“還不是為了救自己家養的那些牛羊……這么大歲數了,養牛羊不為別的,就為給自己家里上學讀書的孩子供口飯吃啊。”
張素蘭忍不住掉下眼淚,腦海里浮現出夏老漢慈祥的笑臉。過去,夏老漢為了她能上學,幫她挨家挨戶地湊學費。她本想自己有出息后報答他的恩情,卻不想連再見一次的機會也沒有了。
想到這里,張素蘭把自己身上帶來的所有現金都塞進老村長手里,說:“請您幫我把這些錢帶給夏老漢的閨女。我還有點急事,要馬上回去。”
說著,張素蘭淚眼蒙朧地走出帳篷,和馬建設一起坐進小轎車,開著車向村外駛去。一邊開車,她一邊自責。
一旁的馬建設說:“素蘭,你臉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事?”
張素蘭一陣慌張,沒有說話。
馬建設又接著問:“素蘭,你是不是有什么難言之隱?”
張素蘭臉色更加蒼白,說:“建設,我沒什么事,你就別操心了。”
馬建設說:“你真的沒事?我聽說省里撥下來的那筆錢,有一半沒有到位。你是縣長,怎么會對這件事一點都不清楚?”
張素蘭看了看馬建設,有些遲疑地說:“你從哪里知道這些消息的?出去可不能隨便亂說話啊。”
馬建設默不作聲,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一時氣氛十分緊張。
到了縣里,兩人找了家餐館坐下來,想敘敘舊。趁馬建設點菜的時候,張素蘭謊稱去一下洗手間。她慌慌張張走到一個角落里,用手機撥了一個號碼。等對方接聽以后,她小聲地說:“是劉副市長嗎?我是張素蘭。我想和您見一面,有急事要當面和您說。”
對方一聽張素蘭這樣說,不免有些著急:“素蘭啊,我不是已經和你交代過了嗎?最近,省城晚報有個筆名叫洪峰的記者,要去你們縣里調查那筆沒到位的撥款。你現在還不趕緊出去避避風頭,找我有什么用!”
張素蘭冷冷地回答:“這件事,早晚都要被捅出去的!上百萬的撥款啊,就這樣憑空消失了。那么多老百姓家破人亡,到現在也沒人管。這么大的事兒,光躲能躲得過去?現在來的只是個記者,將來要是省紀委反貪局派人來,還能怎么辦?”
聽到張素蘭語氣不對,對方語氣更加嚴厲起來,說:“素蘭,是不是出事了,你就想一走了之?想當叛徒啊?我告訴你,你多少參與了這件事,你也有份兒。我們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我要是進去了,你也別想在外面逍遙!”
張素蘭重重嘆口氣,說:“告訴你,我已經想清楚了。撤職、處分、進監獄,就算是殺頭,我也能接受。再嚴重的懲罰,也要比良心上的懲罰好得多。你做了壞事,我成了幫兇,這算什么!”
對方一聽張素蘭這么說,有些害怕,語氣立刻緩和下來,好言相勸,說:“素蘭啊,你再仔細考慮考慮。我對你怎么樣,你最清楚了。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干部,當初你娘得了尿毒癥,是誰拿了十萬塊錢給你娘治病?你可不能做個忘恩負義的人啊。”
張素蘭氣憤地說:“就因為我當時太年輕,太不懂事,才相信了你的鬼話,幫你做假賬,把這些款項都挪進你的私人腰包。表面上,你給我風風光光的職位和權力,實際上卻把我推入萬丈深淵!而那些養育過我的鄉親們,對我恩重如山,我卻成為了間接傷害他們的人!”
對方更加著急,怒氣沖沖地說:“張素蘭,我告訴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張素蘭氣得一下子把電話掛斷,腳下一軟,靠在墻上,眼睛里全是淚水。這時,馬建設走到她身邊,語重心長地說:“素蘭,我對你隱瞞了一件事情。其實,我一直都沒有中斷過寫作,后來到省里做了晚報的記者。洪峰就是我的筆名,我這次來,是來做暗訪的。憑過去我對你的了解,你是個好人,并沒有泯滅良心。我相信你一定會站出來主持公道,一定能幫助我揭開撥款消失的黑幕,還老百姓一個公道!”
張素蘭聽到這里,點點頭說:“好!我明天就跟你一起去省委把真相都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