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別買東西

老李晚上趕一篇稿子，寫著寫著沒煙了。常言說得好，煙出文章，酒出詩。沒煙抽，腦子就斷電了。老李看了一下電腦顯示的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了。趕緊下樓，跑到街上去買煙。

沒走多遠，就看見一家小店還沒關門，店主是個中年男人，正坐柜臺里看電視。

“買包紅梅。”老李微笑著對店主說。店主馬上站起來，拿煙。老李在口袋里摸了一下，沒零錢了，掏出一張百元鈔，遞給店主。“沒零錢？”店主接過錢，瞪著眼問。老李回答說沒零錢，零錢白天花光了。店主將那百元鈔在燈火下翻來覆去瞧了一會兒，又警惕地打量了老李一下，客氣地說：“對不起，我沒錢找，你到別處去買煙吧。”說著，收回柜臺上的煙，將百元鈔退給他。

老李相信店主說得是真的，夜里清賬了，沒零錢找他。于是，乖乖地去找別家。走了十幾步，又有一小店。“買包紅梅。”他微笑著對店主說，并同時將百元鈔放柜臺上。這次的店主是個大嬸，懷里抱著個熟睡的孩子。她走過來，看見柜臺上的錢，沒拿煙，便叫了起來：“咋？沒零錢啊？”老李說沒零錢，為了證實一下，故意在口袋里找了一遍。大嬸一直不轉眼地望著他，見他沒找到零錢，馬上坐下了。“到十字街那邊去買吧，我沒零錢找你。”大嬸說。

連續兩家店說沒零錢找他，讓老李起了疑心。難道店主怕自己那百元鈔有問題？在路燈下仔細地瞧了一下，紙張、水印、防偽標識都沒問題。錢是上午剛從郵局取的稿費，郵局不會將有問題的錢給他的。

走到十字街，這里是小城的鬧市區，也是夜生活比較集中的地方。老李四處張望了一下，來到一家小超市。

“我買包紅梅。”他高聲喊道。店里有一桌麻將，正搓得熱火朝天，不知道誰是老板。其中有個男胖子應了一聲“稍等”，將手里的牌理清了，才匆匆跑過來。取煙，遞錢。男胖子接過錢，很熟練地瞧、摸、掐、彈了一下，又是那問題。

“沒零錢？”老李說沒有，并充滿期待地望著胖子，生怕這次又將煙買不到手。為了買包煙，他走了三家店了。

胖子再一次仔細瞧那錢。“是多大的票子啊？”麻將桌上有人問。胖子說是一百，那人馬上說：“深更半夜的，大票子最好別收。”牌友們立馬贊同，并紛紛發表諸如“心術不正的人都愛在深夜人困馬乏的時候用假鈔”之類不負責任的言論，并不時拿眼瞟老李。老李戳在柜臺前，又羞又怒，熱血直往頭頂涌。自己惹著誰了，只不過買包煙，干嗎羞辱我？

“都睜大眼瞧瞧，我是壞人么？”老李氣糊涂了，半天冒出這么幼稚的一句話。

眾人哄堂大笑。“沒說你是壞人，壞人也不是寫在臉上的……不過呢，我們也不敢肯定你是好人！”有個家伙嬉皮笑臉地拿老李開涮。

老李再也咽不下這口氣，一拍柜臺。“你再放屁，小心我揍你小子！”話音剛落，牌桌上立馬站起來兩條漢子。“想打架是不？老子手氣正不好想提提火，來呀。”兩條漢子坐著不顯塊頭，站起來好大個，老李嚇出一身冷汗。

店主一邊把錢還給老李，一邊推他。“何必呢？快走吧，兄弟，我沒零錢找你。”

走在冷冷清清的大街上，老李郁悶透頂，越煩越想煙抽。本來想回家算了，但煙癮難熬，想當君子也當不成了。于是，懷著再一次碰釘子再一次被羞辱的心理準備，又摸到一家店鋪門口。

“買一條紅梅。”老李對店主說，多買點也許多一點誘惑和信任，他想。店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正在門口收拾著東西準備關門。老李的出現嚇了老頭一跳，他驚訝地打量他一下，瞧見他手里捏著的票子，臉色馬上緩和了。

老頭警惕性很高的，坐回柜臺，并沒有拿煙，用眼神示意老李先交錢。老李將手里捏出汗的錢小心地放在柜臺上時，手竟然不爭氣地抖了一下。老頭掃了一眼百元鈔，像被火燙了一下似的，直言不諱地說：“你白天來買吧，我年紀大了，晚上認不清票子。”他一聽，好像真做了什么虧心事似地，滿臉通紅。仍然耐心地說服老頭，我家就住在附近，在某某單位工作，晚上寫稿子沒煙了，寫不下去，才深更半夜出來買煙的。

老頭一邊聽著，一邊點頭，一邊關門。

沒辦法了，老李只好回家。

坐在電腦前，老李就發狠了。今夜不抽煙，看死不死人！喝了幾口濃茶，就寫上了。寫了不到一百個字，又走神了，又開始像沒斷奶的孩兒想奶吃那樣，想煙抽。

咋就沒人肯賣給我煙呢？這該死的百元鈔！老李煩躁不安地在房間里走了兩圈，忽然有了主意。從抽屜里翻出身份證，再一次下樓去買煙。

剛才走過的離他家最近的兩家店，男店主那家已經關門了。大嬸那家還開著，她仍然抱著個熟睡的小孩，好像焦急地等著什么人歸來。

“您還沒關門啊。”老李跟大嬸打招呼說。大嬸茫然地望著他。老李告訴她，剛才來買過煙的，現在還是來買煙。大嬸馬上給他拿煙，他再一次遞上那張百元鈔。她一看見那錢，就想起他是誰了。

“我不是跟你說過么，我沒零錢找你。”大嬸慍怒地說。

“我知道您有零錢。您之所以不賣煙給我，是怕我的錢有問題……我深表理解。這樣吧，我把這一百元錢放您這里，您也不用找零錢。另外，我帶來了自己的身份證，也押您這里。您給我煙，明天大白天我再來結賬。好不好？”老李低聲下氣、態度誠懇地說。

大嬸遲疑了一下，接過了他的身份證。湊到燈下一邊瞧證件，一邊瞧他，瞧了半天后，有點難為情地將證件還給他。“我不要，現在身份證也不可靠。”

微笑僵在了臉上，老李差點要哭。“大嬸，就一包煙啊，也不過四塊錢！你就這么不相信我一個大男人？您想，我會為一包煙，深更半夜不睡覺處心積慮來騙您么？”說了半天，大嬸冷不丁扔出一句話，將他殘存的一點自尊徹底擊潰。

“你再胡攪蠻纏，我打110了啊。”

老李閉嘴，灰溜溜離開了。

估計自己已被煙癮折磨得喪失理智了，受此重創，還不死心，干脆走了近兩里路，敲響了一家熟人的店門，說是熟人，也就是臉熟，店主原來在他同一座樓住過。

還好，店主還沒睡。從門縫里看清老李，開了店門。老李面紅耳赤地說：“兄弟，煙癮發了，買包煙。”店主飛快地拿來兩包煙。詫異地問他，為什么跑這么遠來買煙。他沒心情多說，只說在附近打牌。遞上那百元鈔，店主遲疑了一下，說：“先拿去抽，回頭再結賬吧。”老李想自己一時半會不可能轉到這里來，怕忘了，堅持要付賬。“不急。我沒零錢找你。”店主說。

回到家，已經是凌晨一點了。老李迫不及待地撕開香煙，點燃一支。抽著抽著，苦澀的淚忽然噴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