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數次刮著她的鼻子說,你是塌鼻子,我是高鼻子,要是生個孩子,鼻子肯定是不高不矮,是世界上最完美的鼻子。她笑著輕輕扯他的耳朵說,才不是呢,我左邊一個酒窩,你右邊一個酒窩,生個兒子,肯定左右都有酒窩,像林俊杰那樣,就叫酒窩王子吧。兩人笑著糾纏在一起。
兩年前,姐姐離婚的時候,哭著對她說,定不要生孩子,身材回不去了,男人的心也回不來了。姐夫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副總,很講究場面上的事,孕前的姐姐苗條而漂亮,誰知道生過孩子后,體重一下子就到135斤,而且無論怎么努力,都瘦不下來。從此,姐夫再沒有帶姐姐出席公司活動,也不像以前那樣陪姐姐逛品牌店了,一年后,孩子一歲,姐夫提出離婚。他說,他無法容忍一個邋遢的女人,這樣的女人,看起來修養太差。而誰都知道,姐姐根本不是邋遢,只不過是太胖了而已。
姐姐的遭遇讓她恐懼。因為她也很愛自己的丈夫,他們18歲就相愛了,10年里,經過了諸多曲折輾轉,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起。對她來說,他就是空氣和水,熟悉到可以忘記,但失去了,就無法生存。他是陽光般溫暖明亮的男人,寬肩細腰,有著蓬勃的樹一樣的生機,如果有那么一天,自己橫著圓滾滾的腰,又怎能自在地伴在他的身旁?想到這些的時候,她橫了心決定不要孩子。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結婚一年后,她意外懷孕了。她本來想偷偷做了的,但他恰好從外地回來了。讓她自己也想不到的是,她告訴他懷孕的消息時,他竟然滿臉洋溢著幸福和喜悅。她摟著他的脖子,嘴唇蹭著他的耳根,說,你當爸爸了,我們有孩子了。
他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搓著手問,真的嗎?是真的嗎?小家伙會什么時候來報到呢?但隨即,她忽然暗淡了神色說,但是,我們不能留他,你這次回來能住幾天?明天陪我去醫院吧。他沒有做聲,而是咧著嘴不停地笑,從后面抱住她,下巴在她的肩膀上蹭啊蹭的,還輕輕搖晃著她的肩膀,哼起了一個小曲兒。讓我們起等待鼻子公主的誕生吧!他像個孩子那樣手舞足蹈,她被他的快樂感染了,但緊接著,她的憂慮陰云一樣飄浮過來。
我還沒有做好準備,我們能不能暫時不要?她說。
從現在開始準備,10個月,夠了。他笑得艷陽天一般。
那一刻,她的心像被什么揪扯了下——她是如此愛他,又怎能不愿意為他生個孩子?尤其是看到他快樂的樣子,她的心都溫柔地疼痛起來。
孩子在她的身體里一天天長大,他不停地換著花樣給她吃。每吃下一口,她都被幸福和恐懼撕扯著。幸福的是,她覺得那食物是喂養寶寶的,寶寶吃到了她傳輸的營養,肯定長得健康;恐懼的是,那些食物有一部分被她自己吸收了,漸漸儲存下來的脂肪,也許再也甩不掉了。
她順利生下了個酒窩王子。和他 樣,酒窩在右邊。在月子里的時候,看著鏡子里自己138斤的身材,她就喊著要減肥。他輕輕拍了下她的屁股說,堅決不許,我兒子要吃奶,你敢克扣我兒子的口糧,我就克扣給你的吻。她一下子笑起來,他接著說,胖點,摸起來有手感,拍起來有動感,有彈性,多好啊。聽話,等斷了奶再減肥,我監督你。
孩子半歲的時候斷奶了,她的假期也到了。翻遍衣柜,她比畫著所有的衣裳,在她龐大的身軀面前,那些被她比畫在身上的衣裳,像極了非洲兒童,是吃不飽的非洲兒童。她沮喪地把那些衣服扔到了一邊,她能穿上的,仍然是孕婦裙。她的眼淚落了下來。
她去做了針灸。那一個月的時間,每天只吃兩個雞蛋、兩根黃瓜和兩個西紅柿,偶爾喝幾口牛奶。好幾次,她都餓得頭暈眼花,但還是咬牙堅持住了。一個月過去了,她果然瘦了10斤。
減了10斤后,醫生說,不能再接著減了,否則長時間的營養不良,會危害到身體,接下來重要的是保持,尤其是要節制飲食。雖然還是偏胖,但甩掉了10斤肉后,她稍稍心安了些。因為害怕反彈,在停止針灸后,她每天只吃很少的飯,牛奶、粥、水果、蔬菜,然后上下班都是走路。終于有一天,她昏倒在路上。
同事把她送到醫院后,他急匆匆趕來。她正打著點滴,臉色憔悴枯黃,他忽然心疼得落下淚來。醫生把他叫到一邊,告訴他,妻子是營養不良造成的腦缺血,所以出現了昏迷,這樣下去,很危險。他這才意識到,很久都沒有見她好好吃過一頓飯了。
休養的那幾天里,他做了她愛吃的排骨燉藕、辣子雞塊,但她只是挑里面的幾根蔥絲吃一下,死活不肯多吃。他生氣了,居然把筷子摔到了地上,對她吼著:你是小孩子嗎?為了減肥就可以不要命嗎?這身材比命還重要嗎?真是不可理喻!
留她在臥室躺著,姐姐和他去了客廳。半個小時后,姐姐走的時候,眼圈紅紅的。
這樣一折騰,她又瘦了5斤。她雖然開始吃些飯了,但仍然吃得很少。她想,再堅持一下,就快恢復到從前了。
沒多久,她30歲的生日來了。
他沒有像往年那樣,在她生日的幾天前,就謀劃著怎么為她過生日。他幾乎沒有任何動靜。她想,自己這樣子,才30歲身材就走了形,哪個男人會對自己有熱情呢?他也是吧。
生日的那天,她回去得很晚。心里有說不出的沮喪,她在辦公室里磨蹭了很久。她一直期待著他能打來個電話,或者像以前那樣,忽然跑來接她。但是,直到下班時間過了個小時,他也沒有任何信息。
她不再期待什么,神恩恍惚地到了家。推開門的剎那,她的腳忽然失去了前行的力量,兩只腳前一后,保持著行走的姿勢,她愣在那里,根本動不了——
正對著門的客廳的那面墻上,掛著一個大大的自制賀卡。賀卡上有12間小房子,每一間里,都住著個過去的她。
18歲的她,住在第一間房子里,那是他們相愛的第一年,直到她30歲,12年,他描繪了她所有的樣子。
18歲里是純真,19歲里是溫柔,20歲里是嬌俏,21歲是嫵媚,22歲是撒嬌,23歲是憂傷,24歲是浪漫,25歲是風情,直到29歲。
而30歲的小房子里,沒有她的樣子,是一行大大的字:見過了所有美好的樣子,最想看你豐滿的樣子。生日快樂。
她想哭,卻又忍不住心里的甜蜜。循著廚房里炒菜的聲音,她沖過去,他正系著圍裙在灶臺忙碌,而桌子上,是滿滿一桌子萊。她從后面抱住了他。
他大叫一聲轉過身來,說,哎呀,你硌疼我了,要是你多點肉,溫溫軟軟的,那才舒服呢。
她嗔笑著說,你不嫌棄我沒腰啊。
腰可細也可粗,我要的是你的心,你愛我的心。
說完,他夾了一塊紅燒肉,喂進了她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