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江書法界有兩個圖南先生,一個是樂圖南,一個是許圖南。許圖南不單工書法,還擅詞章文史,他是學者。他的智慧和人格魅力亦非他人可比,我很尊敬他,我的藝術道路受到過他的影響。
八十年代中國文藝的開放政策對先生來說備感鼓舞,那時他正在師專共編《漢語大辭典》,亦積極參加政協文化活動,許多老年和中青年都喜歡與他交往。他性情豁達,總是談笑風生,說古論今,時引典故,令人受益。到了星期天,我們便帶著詩稿或話題到他家請教,他耳聾,須戴助聽器,茶幾上總放著一疊紙條和筆,還有茶招待。我們邊寫邊談,往往是前客走后客來,那疊紙也就經常更換,有談人生的,有談時事的,有談詩文的,有談美食的,那疊疊紙條如留著整理出來真可成一本“圖南雜話集”。他喜歡夜半工作,有時晚上談得很遲,他卻無一點倦意,等客人走了,他才開始工作。我曾見他著“解讀姜白石詩話”文稿,也是他作詩填詞的自見,他主張“刪繁就簡三秋樹,領異標新二月花”,他對鄭板橋最有研究,“道情十首”他講得繪聲繪色。那時出書困難,得政協黃選能幫助,《鄭板橋事跡考》方才面世。他曾囑我作板橋“三絕詩書畫,一官歸去來”圖,亦含有他對人生的感慨和世態的炎涼。他曾名舍北,我問其含義,他說圖南難成耳。
憑他的才學,要放在今天開放的年代,一定是著作宏富,大話講壇的。可是時運對他來說來得晚了些,他已是一個老人,他看不慣那種“咚咚鏘”的詩文作風,但也反對“冬烘先生”式的學究。他對聶紺弩先生佩服有加。一次在燈下吟到《挑水》:“這頭高便那頭低,片木能平桶面漪。一擔乾坤肩上下,雙懸日月臂東西……”他說,這句子多好,那么有學問的人被下放勞動,卻那么樂觀,文人就應有一個胸襟。在一次政協會飯后,他贈我一副嵌字聯,上聯:“是一是二”,下聯:“至大至剛”。應該說就是許老自己的本色。
他的學問和人格贏來許多學會和協會的邀請,我們書協、青年書畫家協會也來找他當顧問,還成立了一個苔岑詩社,這詩社的名字就是他給起的。他喜歡與年青人玩,正體現著他那不老的心態。他八十歲時,我和曉東、文清、曉榮、顧瑛諸友給他祝壽,合作了一幅《老當益壯圖》,畫面上留了許多空白,讓他自己寫些東西,我們想一個老人經歷過那么多風風雨雨一定有許多話要說的。
后來我調《江蘇畫刊》工作,曾向許老約稿,他很快寄來《且說題畫》,為文人畫的發展提出希望。他今天的詩詞出版正可讓我們了解到他內心的東西,了解到那個年代一個文人學者所付出的心力。許老離開我們去了,他的笑靨常在我的記憶中,我在他鄉常想到那時的情景,他庭院中的那株芭蕉綠陰依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