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那年,我在師范學校讀書,課上得一塌糊涂,但自恃記性好,各門課程馬馬虎虎也能及格。唯獨數(shù)學讓我頭痛不已,數(shù)學老師是個干巴巴的小老頭,戴一副大眼鏡,整天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講課聲音又尖又高,仿佛一把鋼銼折磨著我脆弱的耳神經(jīng)。那時我是學校團委的學生干部,正跟年輕漂亮的語文老師學寫朦朧詩,不時有詩作在校報上發(fā)表。但頻頻亮紅燈的數(shù)學成績讓我苦惱不已,眼看又到期中考試了,一想到數(shù)學,我的頭就大了。
在一次數(shù)學課上,同桌阿泰見我愁眉不展,不住地唉聲嘆氣,他狡黠地一笑,在紙上寫下一行字,推到我面前:“窮則變,變則通。只要有膽量,沒有辦不到的事。”見我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他又龍飛鳳舞地寫下兩個字:偷題。那一瞬,我的心為之一動。
那幾天,在阿泰的安排下,我時不時地就以請教問題或找水喝為借口,一次次往數(shù)學組跑,弄得數(shù)學老師老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我,還別說,皇天不負苦心人,最后我終于發(fā)現(xiàn)了數(shù)學老師抽屜里的試題,并且辦公室有扇窗戶的插銷沒關(guān)好,這讓我好一陣歡喜。一天晚上11點多鐘,我和阿泰悄悄溜出宿舍。夜黑如墨,空氣中花香襲人,涼爽的風像不安分的手,輕輕撫過我們年輕的身體。我的心在胸口撲通亂跳,腿也有些哆嗦。教學樓的西側(cè)有個垃圾池,攀上去,順著一扇敞開的窗戶很容易就爬了進去。教學樓里靜悄悄的,我倆放輕腳步,屏住呼吸,摸到數(shù)學組的窗下。
此時,周圍一片黑暗,靜寂無聲,阿泰用手電筒照了照,踮起腳尖,用手使勁一拉,窗子開了。我的心一陣狂跳。等了幾秒鐘,聽了聽外面的動靜,阿泰示意我蹲下,身材瘦小的他踩著我的肩膀,靈貓一般攀了上去,然后試探著找到了靠墻的一張辦公桌,輕輕跳了下去。我在外面望風,渾身發(fā)抖,緊張得不得了。遠處的馬路上,不時有夜行車飛馳而過,打破了夜的靜謐。我大氣不敢出,一動不動站在黑暗中,覺得時間仿佛停止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阿泰終于從窗上悄無聲息地跳了下來,又輕輕將窗戶關(guān)好。我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也顧不得問情況,躡手躡腳順著原路返回。一出教學樓,我才發(fā)覺身上全是汗,被風一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回到宿舍,翻來覆去一宿都沒睡好,興奮,激動,擔憂,后怕,真是百味雜陳。
過了兩天,考試了。下午的第一門考數(shù)學,單人單桌。我坐在位子上,竟有些莫名的緊張。回頭看了看最后一排的阿泰,他俏皮地沖我眨了眨眼,一副躊躇滿志的樣子。當散發(fā)著油墨香的卷子發(fā)到手上時,我的心又是一陣狂跳,深吸了一口氣,瞅了瞅試題,不由得大吃一驚:卷子上的題目全變了。那一瞬,我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頓時急出了一身冷汗。聽著周圍一片“沙沙”的答題聲,我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抓耳撓腮,心急如焚。偏偏在這時,數(shù)學老師笑瞇瞇地歪著頭挨個看我們答題,走到我身邊的時候停住了,見我的卷子上一片空白,他有些壞壞地笑了,用手輕輕拍了拍我的頭,小聲說:“不要慌,慢慢來,有的是時間。”我當時差點暈過去,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結(jié)果可想而知,那次數(shù)學我是補了兩次考才勉強過關(guān)。從此,我對數(shù)學老師就更是恨之入骨。
轉(zhuǎn)眼間,畢業(yè)了。我被分配到一所鄉(xiāng)村中學,教初三數(shù)學。由于跟學生年齡相差不大,又天生好玩,很快便跟一些調(diào)皮學生打成了一片,課余時間幾乎都是在籃球場上度過的,學生跟我也就有些沒大沒小。有一次,學校要舉行模擬考試,讓我出數(shù)學卷子。下午放學后,我正在辦公室里忙活,一個學生端著個杯子進來了,說找水喝,眼光卻一直向我的桌上瞄。不一會兒,又進來了一個,也是要喝水,眼神閃爍不定,目標還是我桌子上的試卷。我不禁暗暗發(fā)笑,不動聲色地繼續(xù)手上的工作。卷子出完了,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這時,一下子進來五六個學生,其中一個手中托著籃球,笑嘻嘻地邀請我去打球。我順手將卷子塞進抽屜,在上面壓了一本書就跟去了。打完球,出了一身汗,回到辦公室,洗了把臉,我走到辦公桌前,見抽屜開了一道縫,拉開,原先放在卷子上的書也挪了位置。我笑了。
若無其事地去伙房打飯,吃完后,天色已暗,便打開燈,將抽屜里的那張卷子拿出來,輕輕揉成團,順手扔進了廢紙筐,然后重新出了一份。一邊寫著,一邊在心里憋不住偷著樂:“傻小子們,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點小伎倆還能瞞過我的法眼?想跟我玩,你們還嫩了點……”
這個時候,腦海中驀地一閃,我想起了當年自己偷題的經(jīng)歷,突然間就對數(shù)學老師產(chǎn)生了深刻的理解:責任,是為人師者的天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