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維:鹿柴
五言絕句。窄窄的如進入輞川風景區的門票。
沒有什么比大自然更值得游覽參觀。
題目,本身就令人神往。鹿柴,其實是鹿寨。神出鬼沒的野鹿。在山林里走動,蹭落了一層厚厚的梅花,在皮膚上屯集;頭顱那一小塊面積。也被綠化了,是誰,栽了二株落葉喬木?
連綿起伏,郁郁蔥蔥,巖、泉、鳥、樹、時間都被浸潤出了葉綠素,石縫里嘀噠嘀噠如鐘擺的模擬象聲詞,是空山擠出一丁點功夫。急匆匆追隨小溪,要到山麓下的莊稼地。
毛絨絨的青苔上,樹林飽蘸夕陽涂抹,即使畫如其詩的丹青高手,面對這幅一氣呵成的油畫,也自嘆弗如,額手稱是。
我在詩外打坐,直至暮靄四合,還是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他們,許是對這首詩流連忘返,莫非要到某一個花蕊里投宿,要在筍尖的養心水里洗漱?
張繼:楓橋夜泊
艄公拎起比旅途更長更曲折的鏈,月牙兒,是鏈頭锃亮的錨,嘩啦一聲,扎根運河岸邊。
而月是不會輕易墮落的,像楓葉,經霜也不凋蔫。
漁火,和河里的魚蝦一起絕跡;因此,游人只能在張繼的句子里翻找慰藉和溫存。
環境,被洶涌澎湃的工業顛覆了,連這首詩清澈的意境。也在渾濁的污染里沉淪。
鐘聲,是寒山寺的商品。許是生產過剩,寒山寺的僧侶們,才把它賤賣。因此,很大一部分的鐘聲,已經貶值成了噪音。
濤聲依舊。毛寧先生,你哪里知道,這月亮已不是那月亮,這濤聲也不是那濤聲。
惟有那座閱盡百舸千帆的石拱橋,括號似的,注釋了雷電風云興衰浮沉。
司空曙:江村即事
河漢像一個陳述句,拴在柳樹的定語上面。
月牙,尖尖,風波和漣漪總是喜歡咬鉤,此刻,漁夫將下半夜收攏了,而月牙,鉤不住濕漉漉的靜謐和新鮮。
寂寞難耐,湊近一枝荷焰點煙;碎銀似閃爍的菱花,昭示了一個風調雨順的艷陽天;冷不丁,驚飛一只水鳥,激蕩了安詳寧和的氛圍。
可能是太疲憊,來不及上岸,便在艙內枕著顛簸和衣而睡。捕魚的人,一葉小舟,就是他們的家庭地址,宛似長滿蒹葭的小洲,浮出水面。
兩把槳,恰似對仗工整的佳句,水鄉,最尋常貼切的一副楹聯。
顧況:過山農家
茅檐下,雄雞踮腳抖脖的神情,像破土的芽,頂破了板結的平衡;又似格調很高的鄉土詩人,喔喔地將樸素的生活禮贊。
泉水急匆匆地朝哪里趕路?原來是那個叫谷雨的節氣,要到沖畈考察墑情。
村前舍后桃花杏朵,仿佛描紅簿,炊煙飽蘸生活的底色,臨摹,橫撇豎捺,專注認真。
柴禾燃燒,鐵鍋正在給山坡上的煙云殺青;老海碗烘托熱騰騰的氣氛,
谷場騰出一塊晴朗,好給貓了一冬的谷種,曬去陳腐陰冷,抖擻精神,儼如出征前的點兵,
張籍:秋思
落葉歸根。葉片離大地只有一根莖桿的距離,卻都鋪開紙箋,寫繾綣的深沉。秋風。只是綠衣使者,翻譯成口頭語就是郵差、送信人。
觸景生情,張籍把鄉愁寫在額頂,疊成一帙帙皺紋。面部表情,是特快專遞信封,望穿秋水的兩個眸子,一個是始發局的郵戳,一個是收訖局的郵戳,生動而又傳神。
行人臨發又開封,就像抿緊的唇,忍不住開口、絮叨、叮嚀;尚有什么沒寫清楚。意猶未盡,恨不得把整個洛陽城塞進信封里封存。
幸虧托人捎帶,要是郵發,超重的情感,一枚普通的郵票。斷然無法支撐。
王昌齡:從軍行
不知道唐朝的軍服上有沒有紐扣?如果我的臆想成立,那么,青海湖的風,把征夫的衣襟當成一支羌笛吹動,吹動離愁吹動別緒,那排紐扣,就成了笛管上的音孔,被冰涼的溫度捏弄,
烽火城西高聳的城樓,正好望遠,極目遠眺,目光與家鄉茅舍上的炊煙挽了個死扣。
佇立成一尊屯邊的雕塑。
南歸的大雁,像寄白軍營的信封上蓋的義務兵免費的三角郵戳,軍人家書里最沉重的囑托和撫慰,也不應該列作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