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葬場看錄像
攝像頭在焚化間看
喪家在隔壁的屋子里看
看司爐工嫻熟的操作
——除了留下一小撮灰
其余的,都保證變成煙
有人因昏厥抬去搶救
有人撲向電視機(jī),狂呼著
死者的名字,搗地掀天
輪到我們進(jìn)去時
地上的淚水已深至腳踝
疼痛與悲絕
凝成四壁的苔蘚……
熒屏上的火真大呀
門外,還有幾具冰涼
在風(fēng)中排隊
誰在按動遙控器
下一位登場的
是誰?
從墻上伸出來
一顆油膩的頭:
“三十八號——領(lǐng)骨灰!”
我看見迎面走來的暮年
他遠(yuǎn)遠(yuǎn)地朝我走來
看不清體態(tài)和眉眼
在宿命的濃霧中,我斷定
那個正在挪近的影子
就是我的暮年
我出生時,他就上路了
我呀呀學(xué)語#65380;血?dú)夥絼?/p>
我死去活來#65380;陰晴圓缺
對他來說,都是些難免的事
都誤不了最終的相見
那么,我還在襁褓中時
他就已經(jīng)老邁了
他老邁著等我,在遠(yuǎn)方
等我最終與他合二為一
在路的那一頭,為我
計算著月月年年
那么,皺紋#65380;咳嗽#65380;喘息
都從他那里潛來
我至今入骨的憨態(tài)
也源自他那張老臉
花甲之后,秋就深了
從友人訃告中吹來寒風(fēng)
從頭頂四肢落葉飄墜
秋在提示,一場命定的
約會,已逼到面前
我這就動身
不帶花束,不吹口哨
牽著那條名叫歡歡的狗
把微笑挑在眉尖
我將把那個霧中的影子
恭敬地迎回陋室
音樂正播放著歸去來兮
紅焰低舞的火盆
像一個自足的花園
狗在哭
一只老狗在哭
嗓音又沉又粗
直直又悶悶的哭聲
像一節(jié)冰涼的枕木
哭了三天了
物管不管,駐片民警不管
同居一室的狗主人
也不安慰和勸阻
狗和人的悲痛
真有貴賤之分?
狗放悲聲時,人就沒有
寒涼刺骨?
何況已經(jīng)三天了
何況是那種揪心揪肺的哭
何況從第二天開始
狗就像個老人
哀哀向世界求助
都說狗哭是不祥之兆
已經(jīng)三天了#65377;人啊,等著吧
只要那狗命一息尚存
就會把你們哭得
原形畢露
我看蘭花
白日里,那蘭是仗劍的君子
深諳文山墨海也是江湖
風(fēng)雅可附,矯情不可附
紙有紙的陷阱,筆有筆的卑污
文亦歌兮,武亦歌兮
白日里,那蘭閱盡浮名,高天極目
夜來時,那蘭是夢游的女子
幽幽吐納,醉了去路歸途
讓芬芳汗顏,令馥郁含羞
千花百卉,難禁她香風(fēng)一拂
窈也銷魂,窕也銷魂
夜來時,那夢游的蘭,且行且舞
(選自《星星》200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