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陟云的詩

那人是三十三只鳥

你被規范化的表象所感

于無去路處尋找去路

難免陷于冥冥之中

其實三十三只鳥飛起時

不妨有三十三個方向

那人是三十三只鳥

因此她為你飛起時被槍殺

而落下的羽毛沉重

被綴飾成一致的解釋

你饑餓的身體

總是被這些解釋填充

以致負荷過重

有時你竟想坐下來

和礁石結緣

然后心甘情愿地被固化

這當然是一種標準的結局

并會被落實成感人的新聞

但你不見那人正姍姍走來

像少女裸露最隱秘之處

驀然一現

最昏暈的時候其實最清醒

你用手搭額

把思緒委托給風

那么你還得痛飲三十三海碗

嘔吐三十三次

當你依然空空一腹

那人便是三十三個方向的

三十三只鳥

你為她歌

她只是你抽象的緣由

當你摘下落日這血腥的胎盤

戴在頭頂上

走向黑暗

她便是你黑暗中的昭示

事物的真相

我們根本就不可敘述

事物的真相我們根本就不可敘述

我總感覺語言就是一把生銹的鑰匙

永遠開啟不了握在手中的那些鎖

因而門也就更不可能打開

這是我或者我們的悲哀

我想我只能就這樣趴在每扇窗口前

探看著每間漆黑的屋子

而冬天的窗玻璃上

總會有太多的霧氣

于是我只好用手指在霧氣上寫寫劃劃

這樣也好吧

這樣也算是一種闡釋或表達

很多時候我都很想描述某種真正的事實

甚至直陳某一種情景某一個過程

直至細述某一情形某一細節中的某種體驗或感覺

但你能不能告訴我

你是否可以捉住一絲掠過的風

或者可以說出風在空中飛行的軌跡

我常常看到云怎樣飄過天空而飄忽不定

卻常常看不到水如何流過河流而無可挽回

總是有很多事情我們需要述說

總是有很多心情我們需要表達

總是有很多感情我們需要傾吐

但你不見那天午后的陽光特別地冷

就像枚枚精細的銀針直抵我們的心窩

我渾身的戰栗你應該是看到的

而心中的哭泣你卻永遠也看不到

有時哭泣本身就是一種最本原的敘述

但當淚水離開眼窩

哭泣也就失去了最真實的本原

因此我常常設想

什么時候我能將語言從胸臆吹成一陣清風

吹過所有的物象讓它們變成原野

而原野上的意念和想像宛如櫻花在凋謝之前呈現最美

或者什么時候我能讓語言在心底融為一湖碧水

我在碧水中劃一葉扁舟

在夕光晚照中悠然歸去

零時對話

卷了一角的床單潔白如雪起伏著

線條的律動

一加一與一減一

有時幾乎可被定義為同一概念

在午夜到來之前

在美夢根本無法成真之前

我們是否真的擁有著

如此的真實

指針合向十二點

精美而完好的表被摔破

你突然抽泣起來

我把你跌下的淚珠

想像成

秋季風起之前離去的候鳥

什么時候棲息于別人的天空

什么時候回歸像鐵釘一樣

紛紛釘進

我的夢境

這也許就是我們之間的

終極對話

當嘴唇與嘴唇

被分隔成兩個

殘缺的

圓

靜默之時的一種想像

石壘之壁，四面而立，那些長滿聲帶的石頭

顫動著楚歌

我把垓下藏在書里，策馬而逃

但終究逃不出歌聲的阻擊

以頭撞墻，無異于以卵擊石

我看見所有的斷頭紛紛飛舞

碩大無朋的那一顆套住我的軀體

洞開之處，堆積了奇異的石頭，鮮艷無比

我要把這些石頭，搬上山頂

建造一所美麗的房子

讓我的愛人居住

這房子是山中唯一的景色

我的愛人

是這景色中唯一生動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