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 心
更高的地方其實在我肺腑之中
在山頂,我仰望藍天,偶爾
俯瞰來時路
必須深呼吸,以此來肯定我
曾經走過的地方#65377;那些靠近過我的河流
在山腳下繞了一個彎,又離我遠去,好像
晨光中握住一把鐮刀,靜靜等著霜降
負面的山岡永遠層次分明,雪山如此重要,痛苦
也如此重要#65377;可曖昧的事情我從不了解
那是去年,似乎在夏天
我坐在陽臺上讀本關于西藏的書,天突然下起了雨
你在電話中憂傷地說:“我愛你!我愛你!”
唉!我已經習慣于遲鈍的表達,像山口上燦爛的經幡
風吹一次,它就念一聲
虛 懷
為什么天還沒有黑,而雨
卻已經下了起來#65377;為什么你臉色陰沉,突然
對我說起往事,在川藏交界的小縣城里
向陽的山坡上,許多喇嘛圍著談心
遠方有灰色的桑煙彌散,烏鴉
從頭頂飛過,一大群,為什么是一大群
仿佛寂靜的鼓聲蒙上人皮,無所不在
我背對著窗戶,這個國家,在窗外
有難以琢磨的事物漂浮在夕陽的光線里
你喉音沙啞,念一首很舊的詩,讓黃昏
略微有了些涼意
黃昏是收縮的,內向的
一如多年前的愛情從山頂滾落而下#65377;我沉默
看著黑暗慢慢進城,游蕩在本來就狹窄的街道之上
簡 單
是的,仿佛一根針尖,我說不出它的鋒芒
其實我也說不出,一把藏刀的鋒芒來自何處
更說不出,散落在山谷間的寺廟,沒道理在今夜
過早的關上大門
康定城外的青稞,被風輕輕吹倒
倒向黑暗,倒向那個叫卓瑪的姑娘,但她不再歌唱
沒有人再唱那首濕潤的歌,歌唱的年代已經遠去
遠去的還有這個國家的詩人
不再傷感,不再沉著,轉而變得敏感又脆弱
站在岸邊揣摩河床上的石頭
圓滑,光潔,有著世俗的美麗,這讓我想起
從成都到康定,風景時好時壞
我昏昏欲睡,有時候被風吹醒
聽見你說:“人民高于一切,而你微不足道!”
清 凈
哲蚌寺的清晨,我蹲在山間抽煙
點一把煙火,微弱的光線中,一面巨大的佛像鋪展
于山坡
它的眼神像鴿子,像少年,像所有能飛起來的事物
輕輕動了一下翅膀
左右的人就安靜了
安靜了,除了天空中云朵滑動的聲音
風從東面吹過來,馬糞的氣味,讓我感覺羞愧和不安
而這不重要!花開了天亮了
幾百年前的石頭,終于拂去身上的泥土
好幾次,我都想趨近這威嚴
一個藏人故意擋在我的身前,他側身跪下,眼淚
和著誦經聲轟然落地
他讓我看見了他的悲傷,他讓我在這首詩中反復回想
彼 岸
從沒想過的事,何必在此刻想起
此刻,世上只有風吹水面的聲音
遠方暮靄沉沉,荒草滿山
像畫外的配音悠然響起
在下午六點的爐霍縣
我瞇著眼,一手拿著毛筆
為面容哽咽的佛像描他不曾落下的眼淚
白云從山頂飄過
猶如低音,暗中影響心情
我在寺廟的臺階上摟著一個喇嘛
落日在川康境內普照百姓
他言語含糊,肯定我此刻的
善良和無奈,并且在我的手心
寫下一行無法看清的地址和姓名
因 果
如果陽光永遠不能抵達山陰,那雪山的融化
就只是一個傳說,你判斷
大拐彎之后的江水,會變成另一條江水
哀傷離得很近,空洞如罪證
轉眼就消失在山南,山南有流亡的
暮色,有少數人坐在
秋日的樹陰下細細推算因果
其實你的心就是你的廟宇,在一九三三年
格桑花在山谷中靜靜叫喊,那一夜沒有雨水滋潤西藏
也沒有轟鳴的流星劃過天空
“我相信人生的目的就是幸福”你說,“快下雪了!”
當我輾轉多年后站在你的面前
在北京路口的郵局里,你在風中望著我
掏出信封,為自己蓋上最后一個郵戳……
圓 滿
夜色還和從前一樣,蓮花綻放,旋即凋零
幸福的人們,在黑暗中四散分開
整個夜晚,我們喝酒嘆息
窗外下著舊雨,流星穿過浮云
嬰兒為此大聲哭泣,似乎害怕活著
整個夜晚除了時間,我們什么都不需要
不需要移動,耳朵#65380;手指
這是內心的另一面,果實成熟,愈顯孤單
百公里外有條河,靜靜繞過峽谷
“這樣的距離不遠不近”#65377;我指著地圖
而你卻說:“關上窗戶,一切將重新開始!”
唉!我還記得木牛年的那個黃昏,更深的山里開滿野花
你比現在安靜,那時的春夏仿佛溫軟的衣衫
你在夢中走得很慢,比我慢,似乎忘了自己早巳死
去多年
(選自《星星》2007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