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卡”婚姻

從小我就喜歡穿棉布衣裙。一朵朵盛開著的、流云般的棉花不知經過多少磨難終于羽化成一件樣式簡潔、裁剪合體的白色棉布襯衣或一條碎花太陽裙。穿上身軟軟的，有一種七月田野的清明和舒展。棉布衣裙惟一的缺點是剛買回來合體靚麗，下過幾水后便會花容盡失，綁在身上緊緊的、皺皺的。

戀愛三年，雨清喜歡給我買各種各樣的棉布衣裙，多是白襯衣配碎花裙。每次叮囑他買大一點兒的，怕縮水。他卻總是買回正合體的S碼。奇怪的是，他送我的那些棉布衣裙像被施了魔法，既不縮水也不容易打皺，溫溫軟軟地貼在皮膚上，像一只懂事的小手。

那樣情意綿綿的三年，初春，雨清會在某個蒹葭茫茫的黃昏，突然提著一只牛皮紙袋出現在我面前。然后把那些純棉的，散發著綠色原野氣息的純白、淡藍、粉綠、碎花的衣裙呈現在我面前。我撲上去吻他，一件件穿給他看，兩張笑臉像夜幕中的星辰。

那時的我和雨清是天天綁在一起的兩個人。即使不見面，也會上班八小時，在MSN上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下班八小時，打十通八通的電話；睡眠八小時，你夢著我笑，我夢著你笑。

熱戀大多如此吧。只是我們的溫度是那樣高，我以為它足夠將彼此融化然后合二為一。

然而，即使這樣的熱戀，在婚后一年還是慢慢冷卻了下來。這種冷卻緩慢卻悄無聲息，猛一天發現時，仿佛一切已經晚了。雨清開始用工作忙來搪塞我沒事就打過去的電話；每當我依偎過去跟他講白天的工作瑣事的，他會說親愛的，我想安靜看會兒電視。有那么幾次，我約他參加聚會，他說你們女孩子玩的都是我不感興趣的，我不去。我知道他說的這一切都有道理，然而戀愛時呢？我和女友說話，他可以一言不發旁聽三個小時！

同樣在一起的兩個人，結婚與戀愛為什么不能是同一個樣子？

身邊有幾年婚齡的朋友笑我傻，說連這都想不通啊，男人一結婚誰還把你當寶貝呢？我不甘心，我們戀愛時是那樣好啊，好到像一個人，好到讓無數人羨慕。

我要遏制這種緩慢的松散與疏離。

一天晚飯后，我拖雨清去樓下健身角鍛煉身體，雨清說累，不想去。我做了半天工作，他依然溫柔卻堅決地說：“親愛的，這個電影很好看，我想看完。”“那好，我就陪你看電視。”我靠在他身邊。因為沒看到前半部分，我不得不一次次問他怎么回事。他的話越來越少，后來索性全神貫注地盯著屏幕，不再理我。側目看他一如往昔英俊、閑散的側影，一種無以言說的傷感澎湃著淹沒了我。

我不能確定雨清愛上了別人，卻可以確定他已經不似過去那樣愛我。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我去桂林出差，只在到達的當晚給雨清發短信報了平安，其后便沒再與家里聯系。一連五天，雨清竟未打來一個電話。無數次我按下那個熟悉的號碼，手指卻在撥出鍵上停滯了。為什么我如此地想聽到他的聲音，而他卻已經將我忘到一邊？

第六天晚上我回家了。雨清有些吃驚，上前接過我的旅行箱，說回來怎么不打電話讓我去接呢？我說憑什么要我打電話給你，你沒電話嗎。雨清臉漲紅著，忍了半晌才平緩地說，你在外面就好好玩嘛，我沒事兒就打電話怕你煩。

每一次都是我傷心憤怒他卻平平和和。我越來越懷疑他愛上了別人。終于有一次，雨清大學同學聚會，不肯帶我去。回來后，我不停盤問他去了哪些女同學，他們一起做了什么。一向隱忍的雨清突然毫無征兆地發起脾氣來。我們吵了結婚以來最嚴重的一架。

第二天早晨我醒來時，雨清已經出去了。桌上放著一張字條，上面寫著：“小風，單位派我去北京學習三個月。這段時間我們不妨冷靜想想結婚一年來的生活，也好給雙方一個好的出路。”

我想，也許這段感情已經走到盡頭了。

我恢復了戀愛前的生活。上班時不再牽腸掛肚地關注著手機，下班也不再急著回家。呆在辦公室與未婚男女同事一同瀏覽網頁講八卦新聞，突然發現這樣的閑散倒是一種極輕松的幸福。

每個周末雨清會打來電話，講身邊好玩的事情并詢問我一周的生活。淡淡的談話中一兩個小時如同幾分鐘似的。很多次，我想問問他的感情生活，然而想到也許我們很快就會離婚，便覺得再干涉人家的自由顯得沒有尊嚴。

春天來了，又到了換季的時候。我開始一個人行走在武漢的大小商場尋找中意的棉布衣裙，希望找到雨清送我的那種寬松合適的，然而試過很多全棉襯衣，總覺得穿在身上少了一點點舒適。

清明過后，我收到一個北京寄來的包裹。打開來，清一色的棉布衣裙里夾了一封信。雨清寫道：“知道我送你的衣服為什么比你過去買的舒適嗎？因為里面有3%的萊卡，一種彈性織物。在認識你之前，我就聽別人說戀愛是沒加萊卡的棉，清爽純粹卻禁不住時間。初始時合身平整，然后越洗越緊，終有一天會綁得人難以呼吸。而婚姻就是加了萊卡的棉，保持棉布自然、溫暖、舒適的本色，卻增加了彈力與空間，讓身處其中的人感到輕松和舒適。正因為如此，從愛上你的第一天，我就決定給你有萊卡的棉。”

夏天將至，雨清回來了。我買了一件豆綠色的襯衣送他，吊牌上有大大的四個字：“我有萊卡”。雨清望著我笑，攬住我說，咱們都有萊卡。

是的，美好的婚姻都是加了萊卡的棉，有不多不少的那么點兒私人空間供兩人呼吸與回味。一旦以愛的名義捆綁得太緊，天生崇尚自由的男人們多半無法忍受，而女人也會因了太多的付出而心生怨恨。很多時候，那個“負心的人”之所以處處讓你傷心，并不是因為他不愛，只是愛的方式不同。站在他的角度審視自己對愛的態度，你或許會發現你的愛情過于純粹，以至于沒了彈性；你的生活過于單調，褪色變皺沒了靈氣。良好的婚姻關系需要每隔一段時間，彼此拉開距離重新審視，發現愛、維系愛、修護愛。

責編/范 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