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蘇聯檔案中關于東北抗聯領導人趙尚志的一段秘史

九一八事變后，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東北人民進行了長期艱苦卓絕的抗日武裝斗爭。1935年2月，因上海中央局遭受破壞，中共滿州省委與中央失掉了聯系。此后，中共東北黨組織及其領導的抗日游擊運動，便由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直接領導。

七七事變后，中共北滿臨時省委和抗聯三軍司令部，為打通與中央的聯系，進行了不懈地努力。自1937年6月省執委會擴大會議之后，省執委會主席、抗聯三軍軍長趙尚志于11月間，寫信給蘇聯遠東軍司令布留赫爾，在要求蘇軍給予援助的同時，請代轉給我黨中央一封信。1937年12月，原抗聯六軍二師代師長陳紹賓從蘇聯帶回口信說：遠東軍司令部要求北滿抗聯主要領導人去蘇商談重大問題。1937年末，中共北滿臨時省委在依蘭楊家溝召開會議，研究這一問題，決定派趙尚志為代表去蘇。會后，趙尚志等人在第三軍小股部隊掩護下，于蘿北縣名山東部國界入蘇境。

趙尚志過界后，抗聯第六軍軍長戴鴻濱、第三軍一師師長蔡近葵、第九師師長李振遠率三、六軍共500余騎兵進攻蘇北縣城失利，被迫進入蘇境。但這些過界的領導干部和他們所率領的部隊卻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蘇方竟把趙尚志和隨后過界抗聯第六軍軍長戴鴻濱及1937年末過界的第十一軍軍長祁致中等關押在伯力蘇聯遠東軍的一個禁閉室里。一年半后，趙尚志、戴鴻濱、祁致中被釋放。1939年6月末，趙尚志率隊回到東北。但是，這段時間趙尚志在蘇聯的經歷，一直是歷史上的不解之迷，現在新近公布的前蘇聯秘檔則有助于揭開事實真相。

蘇日關系的緊張與蘇聯領導對東北抗聯的重視

日本關東軍占領中國東北后不久，蘇聯就開始幫助和支持中國的抗日游擊隊。蘇聯遠東軍司令部在與抗日游擊隊領導人會晤時，努力協調游擊隊的軍事活動，不僅就當地日常的軍事行動，而且還就如果蘇日戰爭爆發時在滿洲開展大規模游擊運動等方面也下達了指示。如果戰爭一旦打響，蘇軍司令部考慮中國游擊隊應在敵后從事破壞和偵察活動。

1939年4月，莫斯科最高層決定加強滿洲游擊隊運動。蘇聯情報部門警告說，日本可能在中蘇和中蒙邊境挑起嚴重沖突。因此，國防人民委員部和內務人民委員部共同決定利用越境解救被蘇方拘留的抗聯領導人。1939年4月16日，內務人民委員部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區、濱海邊疆區、赤塔州等局長接到莫斯科的第7770號密電，伏羅希洛夫和貝利亞關于給予中國滿州游擊隊援助的命令稱：

為了充分利用中國滿州的游擊隊運動和使它在組織上更加鞏固，允許第一、第二獨立紅旗集團軍軍事委員會在中國游擊隊領導請求的情況下給游擊隊提供武器、彈藥、糧食和藥品方面的援助以及領導他們的工作，所援物資是在國外生產的或沒有生產廠家標志的。請從扣押的游擊隊員里派一些經過審查的人回滿洲進行偵察活動并向游擊隊運動提供幫助。只允許軍事委員會插手有關游擊隊的工作。責成內務人民委員部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局局長、濱海邊疆局局長和赤塔局局長全力協助軍事委員會開展工作，其中包括審查和挑選從滿洲方面過來的和被扣押的游擊隊員，把他們交給軍事委員會以作偵察工作并把他們派回滿洲。上述軍區各邊防軍首長要協助軍事委員會把軍事委員會組建的小組自由地派回滿洲，同時接收進入蘇聯國界的游擊隊小組和個別通信員。責成內務人民委員部濱海邊疆局局長格維希阿內，向第一獨立紅旗集團軍軍事委員會，移交已由內務人民委員部機構審查過的、目前在濱海邊疆區曼佐夫克站的350名中國游擊隊隊員。為完成上述目的，責成內務人民委員部哈巴羅夫斯克邊疆局局長尼基紹夫，向第二獨立紅旗集團軍軍事委員會，移交被扣留的中國游擊隊領導人趙尚志和戴鴻濱。

根據上述命令，被蘇方扣留的抗聯游擊隊領導人趙尚志和戴鴻濱被移交給第二獨立紅旗集團軍軍事委員會。根據指示，應派他們回到滿洲去領導那里的游擊隊。在電報中簽字的是蘇聯兩位人民委員伏羅希洛夫和貝利亞。他們不可能擅自作主，無疑是得到了斯大林的首肯。現在還不知道有無相關的政治局決議，因為特別議定書尚未解密。遠東軍最高司令官在蘇聯境內和中國游擊隊領導人進行了接觸，此事應嚴格保密。文件很少記載這種會晤的情況，如果有的話，文件上標明“絕密。特別重要。僅此一份。”等字樣。除司令員和國事委員會成員外，情報部門負責人和他的副手以及翻譯也參加了這樣的會晤。

趙尚志與蘇聯遠東軍當局的秘密會談

30年代末哈桑湖和哈勒欽河沖突期間，蘇聯和抗聯的接觸得到特別加強。1939年5月，蘇日在哈勒欽河地區發生大規模武裝沖突，當時蘇聯還不清楚事態到底如何發展：是局部沖突，還是不宣而戰。在此情況下，雙方舉行了一次會晤。1939年5月30日，第二獨立紅旗集團軍二級集團軍級司令員科涅夫（未來的蘇聯元帥）和軍事委員會成員軍級政治委員比留科夫，在哈巴羅夫斯克（伯力）會見了原北滿抗聯總司令、第三軍軍長趙尚志、第六軍軍長戴鴻濱和第十一軍軍長祁致中，遠東軍情報部門負責人阿列申少校及其副手波特羅夫少校出席了會談。

會談的目的在于聽取趙尚志對解決過境、下一步工作以及與蘇聯進行聯系等問題的看法。蘇方建議游擊運動領導人與在松花江流域活動的游擊隊保持聯系，統一這些部隊的指揮，建立堅強的指揮部，在游擊隊中設立反特鋤奸部門，清除部隊的動搖分子、腐化分子和日本特務。

在蘇方看來，抗聯下一步的任務是鞏固和擴大滿洲的游擊運動，認為有必要組織幾次對日軍基地的大規模襲擊，以提高游擊隊的士氣，打破對日本侵略者實力的迷信。蘇方建議在小興安嶺人跡罕至的地區建立密營，以儲備武器彈藥和補給品，建議通過襲擊日軍基地來獲取這些物資；建議游擊隊領導人和當地黨組織保持聯系，以便在群眾中開展政治工作，采取瓦解“滿洲國”軍隊的措施，并通過這些部隊獲得武器彈藥來供應游擊隊。

這是蘇方提出的在蘇聯和平時期給抗聯的指示和建議。會談是在坦誠的氣氛中進行的，并涉及到一些具體問題，其中談到趙尚志斗爭中取得的寶貴經驗，以及關于他們回國的準備工作。會談中，蘇方承諾和抗聯保持可靠的聯系，對會談中所討論的所有問題給予全面的幫助。

會談的要點是在日本有可能對蘇開戰時給中國游擊隊的指示和建議。如果發生上述情況，蘇方建議抗聯在日本后方進行破壞活動，根據蘇軍司令部的命令破壞最重要的目標，同蘇軍司令部保持密切聯系與協作。蘇方規定，當戰爭開始時再向游擊隊下達具體任務。會談時，科涅夫和比留科夫強調說，抗聯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在游擊隊中展開對日本特務瓦解活動的斗爭”。因此建議在游擊運動的政治部里建立反特鋤奸機構。科涅夫和比留科夫讓趙尚志注意到，“滿洲國軍并不強大，而且日本人也不信任他們。游擊隊應當利用這一形勢，采取措施瓦解滿洲國軍。”他們建議制定和平時期的具體措施，計劃從在蘇聯境內的中國游擊隊中組建100人的隊伍，于6月底一次性將他們渡過阿穆爾河（黑龍江）回到滿洲。這支部隊的人數取決于屆時在蘇境內的具備戰斗力的游擊隊員。剩余留在蘇聯領土上的游擊隊員應當培訓成機槍手、擲彈手、宣傳員和衛生員。這些人身體恢復后經過適當準備，便以小股部隊的方式渡過黑龍江。蘇軍司令部對趙尚志說，武器彈藥、食品、藥品和錢，將依據他關于這100人的需求予以撥發。因此，中國游擊隊領導人對這樣的支持和慷慨援助感到滿意。

蘇方認為，為使游擊隊成功地開展活動，保持各部隊之間以及游擊運動司令部與蘇聯境內的可靠聯系，是關鍵所在。為此建議挑選10名有文化的、經過嚴格審查的、忠于革命事業的游擊隊員，派到蘇聯學習收發報業務。經過培訓后，蘇方給他們提供電臺、密碼和錢，再派回國承擔各部隊間電報聯系的工作。當然，蘇聯對抗聯的援助并非不圖回報，在支持和發展游擊運動的同時，蘇聯軍事情報機構得以建立滿洲情報網。

蘇方在會談中表示，“對我們來說，希望得到你們從日滿軍那兒弄到滿洲地圖（日本人繪制的），日本人的文件和其它文件，日本人的其它文件——命令、報告、通報、密碼、信件和官兵的筆記。還希望你們給我們提供最新式的日本武器。”其基本原則是所有這些效力都應支付代價，此時應以遵守。在支持和發展游擊運動之時，蘇聯軍事情報機關得以在滿洲境內發展情報網。

至于趙尚志為何被關押，會談紀要這樣寫道：

指示5，關于越境和一年半在蘇聯拘押的問題。

你未預先通知蘇軍司令部而擅自進入蘇聯領土。司令部也不知道你的到來。是誰下達指示通知您的，現在還尚未查明。

對您進入蘇聯負責的人，完全是在犯罪，他向當地的蘇維埃和軍事當局隱瞞了這一事實，這人是要受到懲罰的。當我們剛一得知你們來到蘇聯境內的消息，就進行了審查。（現在）您能夠得以重新積極地為黨工作。蘇軍司令部希望您不會因此而削弱斗爭意志。

趙尚志在會談中試圖向蘇軍司令部澄清事實，提出各種問題：

趙尚志提出一些問題：

1．我不清楚是誰向我轉達了召我到蘇聯的指示。這一指示是否是通過蘇軍司令部代表張紹賓（應為陳紹賓）轉達的，還是他接受別處的指示后自作主張。

司令員和軍事委員會成員：我們認為張紹賓是個壞人。你們在當地要搞清事件的詳情。我們也要采取措施來查明詳情，將結果和決定通知你們。

當然，蘇方的解釋是難以令人信服的。據國內學者推測，趙尚志在蘇聯被捕扣押以及后來受到錯誤的處分都與黨內斗爭有關。當時，中共中央和東北黨失去了聯系，所以，東北黨實際上受駐在共產國際的王明及康生指揮。早在1936年北滿臨時省委的會議上，他曾對王明、康生的指示信提出不同意見的時候，就已為自己在黨內的危機埋下了禍根。趙尚志前后兩次公然反對他們的路線，這在當時被一些人說成是“反對王明，就是反對黨中央。”對王明路線極不理解的趙尚志，派部下朱新陽帶信去蘇聯面見王明匯報。結果，王明把朱新陽扣下，開除黨籍。

更令蘇方不快的是，趙尚志竟然提到了布留赫爾問題，因為趙尚志還不知道，在他拘留期間，前任遠東軍司令員已作為“人民的敵人”于1938年11月9日被處決。

趙尚志問：以前的遠東軍總司令是布留赫爾，我可不可以知道，為什么他現在不在這兒呢？

回答：布留赫爾被黨和政府召回，現在他在莫斯科。

問：我可不可知道遠東地區（紅軍）司令員和聯共（布）書記的姓名。

回答：通報科涅夫和頓斯基同志的姓名。

趙尚志想為他的隊伍招募先前來到蘇聯的大部分中國游擊隊員，蘇方對他說，以前越境的游擊隊已被遣送回國。所以在蘇聯的游擊隊員可供他挑選。

會談結束時，蘇方再次告訴趙尚志等人：“我們認為你們是滿洲游擊運動主要領導人。我們通過你們下達關于所有問題的指示。與此同時，我們將和靠近蘇聯邊境活動的部隊保持聯系。”

會談的最后一個問題——中國游擊隊從蘇聯回到滿洲是否會引發蘇日沖突。蘇聯軍方并沒有排除沖突的可能性或兩國關系尖銳化。但是，鑒于哈勒欽河沖突的開始，兩國關系已惡化到極點，因此這只不過意味著另一次可能的沖突而已。蘇方答復道：“您將履行黨的意志，不必對可能發生的沖突承擔任何責任。在過境時務必采取您講過的一切預防措施。任何一名游擊隊員在任何時候都是不應講，他曾經到過蘇聯。泄露越境的秘密，難免將會給（蘇方）與游擊隊的進一步聯系造成困難，使其可能難以轉交武器彈藥和藥品等物資。”

趙尚志回國后的抗日活動

過了幾個星期，趙尚志和他的隊伍順利地渡過了黑龍江。他們同其他游擊隊建立聯系，開始共同打擊日偽軍。趙尚志率領的這支隊伍回到東北后，立即投入戰斗。第一仗攻打嘉蔭縣烏拉嘎金礦。戰斗的勝利，不僅使隊伍擴大到150余人，而且較好地解決了部隊的給養。此后，趙尚志率隊在小興安嶺青山里的游擊活動中，襲擊了一個日本武裝測量隊，俘虜了一名日本測繪師，繳獲了日本測量隊的測繪儀器和大批軍用圖紙。抗聯游擊隊成功地繳獲了蘇方很感興趣的文件。抗聯部隊聯絡員來到蘇聯，帶來了日本新式武器和戰斗通報。

遠東軍事情報部門在研究了來自黑龍江對岸的所有材料，分析了北滿的局勢后，制定了給滿洲游擊隊的新指示草案，1939年8月25日，司令員科涅夫和新任命的軍事委員——師級政委福明，批準了給北滿抗聯總司令趙尚志的指示信。

該指令指出（抗聯）冬季前的主要任務是，鞏固和擴大隊伍，獲得武器彈藥和糧食。建議為過冬做好準備，為此要在人跡罕至的地方建立密營，在那里準備住所、武器和糧食儲備，營地還應當做好防守準備。蘇方建議游擊隊避免礦山、鐵路和橋梁，因為游擊隊尚沒有足夠力量和手段去執行這些任務。建議實施小規模行動，如襲擊火車、金礦、倉庫和警察所等（目標），這些行動的主要目的在于獲取武器彈藥、糧食和服裝。指示這些襲擊應精心準備，必須對攻擊目標進行偵察，制定計劃，還要由各部隊指揮員討論。沒有經過精心準備，（行動）不可避免地會遭受損失和失利。蘇方建議趙尚志：“你自己不必親自指揮這些襲擊行動，請不要忘記，您是游擊運動的領導人，而不是部隊指揮員。您應該指揮全系統而非個別部隊和團隊進行殲滅戰，但在任何時候您都不能冒險，您應當教會各級指揮員。”

此外，蘇方還承諾給游擊隊提供炸藥，訓練有素的教官，以及糧食、宣傳品和地圖。他們特別感謝中國游擊隊帶來的襲擊日偽軍時繳獲的材料：地圖、日軍測量隊的報告、新式瞄準鏡和測距儀。

1939年間，趙尚志決定將部隊分開活動。趙尚志在與分開進行活動的兩支隊伍失掉聯系，給養斷絕，同時又遭到敵人襲擊的情況下，于12月不得已再次過界赴蘇。

由于抗聯部隊在1940年秋季遭受重大損失，為保存實力起見，根據抗聯與蘇聯邊防軍達成的協議，從1940年末到1941年初，抗聯部隊基本上都轉移到中蘇邊境地區的蘇聯境內，集中在南北兩個野營進行整頓學習。與此同時，抗聯還派遣十幾支小分隊回國進行抗日斗爭。趙尚志于1941年秋率領一支小分隊回到東北。1942年2月12日，趙尚志率小部隊攻打梧桐河警察分駐所時，遭混入隊內的特務分子槍擊，重傷被俘后，英勇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