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的名義發誓

兒子卻不由分說，在債主們出示的欠條上面劃掉了我的名字，然后，改成了他的名字。

兩年前，我工作了大半輩子的企業破產，剛滿五十歲的我下崗了。到了這個年紀再就業比較困難，為了改善家里的經濟狀況，我借遍了親戚朋友，買了一輛貨車雇人跑運輸。 貨車買來還沒兩個月，就出了事情。當年八月份，去山西拉煤時，雨大坡陡，盤山路非常滑，下坡的時候，剎車失靈。司機是個小伙子，盡管很果斷地跳車，還是摔斷了一條腿。載滿兩車斗無煙煤的貨車直沖下二百米的山底。十幾萬塊錢買的大貨車就這么報廢了。交警鑒定為酒后駕車，保險公司沒有賠錢。開車的小伙子更是一分錢也沒有。 家里本來就沒什么積蓄，買車的錢基本都是借的。現在，大家都知道我是車毀人傷，都擠上門來要債。 兒子文東說：“爸，你不用擔心，這個錢我來還，只要我在，咱家就沒有過不了的坎……”我聽了很感動，心里熱乎乎的，兒子能說出這樣的話，我活這一輩子也值了！可是，兒子大學畢業后，好不容易才進入市里一家事業單位，剛工作兩年，手頭也沒什么積蓄。我不想讓兒子背上我的債務包袱，畢竟對于普通工薪族來說，十多萬不是個小數目。我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兒子，好好工作，爸這些錢慢慢還，可以還完的……” 我把家里的房子以及值錢的東西都賣掉了，因為房子已經很舊了，也沒有賣上什么價錢。房子賣了，我就在郊區租了一間房，當時，我還有12萬的債務。由于原單位多年沒有交三險，我沒有任何收入，妻子是從她單位辦的內退，每個月有四百多塊錢的工資，這些錢只夠我們老兩口生活的。債主經過打聽、跟蹤等方式知道我們租住的地方后，整天堵在我家里討債，我只得遞煙敬茶點頭哈腰地反復請求延長還款期限，老伴垂著頭邊流淚邊嘆氣。我們徹底體會到“債壓頭”的滋味了。兒子單位的集資樓房蓋好了，兒子從朋友家搬進了新樓房。盡管兒子多次要接我和老伴去他的新房子里住，可是，為了不讓債主們干擾兒子的正常生活與工作，更重要的是，為了不讓兒子的女朋友羅麗知道我家的尷尬現狀，我們老兩口就堅決沒去兒子家住。平時，兒子經常給我送錢送物。兒子的工資不高，還要省錢給我們還債，生活很是拮據。為了多掙錢，他偷偷地抽時間去私立學校兼職帶課。他寒酸的衣著和黃巴巴的臉，讓我揪心地疼痛，欲哭無淚。

快過年時，兒子堅決不讓我們在這租的房子里過，他流著淚跪了下來：“爸媽，一年就一個春節，跟兒子一起過吧。這不是咱們的家啊，咱們回家過年，如果不答應，我就不起來！”兒子這樣，我與老伴是既高興又傷心！高興的是兒子這么孝順，傷心的是過年了，債主會干擾得兒子也過不好年的。 在兒子的苦求下，我與老伴心情復雜地來到了兒子的家。大年三十，我們正在看春節聯歡晚會，幾個債主商量好似的一起來到兒子家，非逼著我們還錢，并且揚言：“如果不給錢，別想過好這個年。”然后，口口聲聲要告我，說我是在逃債。兒子立即請求幾個債權人說：“我父親年齡也大了，沒有償還能力了，可是，你們不要擔心，我現在以兒子的名義發誓，父親的欠債由我來還。我現在就可以與你們簽訂協議。”兒子年紀輕輕的，絕不能讓他背一身債，我連忙阻攔兒子，兒子卻不由分說，在債主們出示的欠條上面劃掉了我的名字，然后，改成了他的名字。

兒子一簽字，債主們放心了，一個個揣著欠條，走了。我心里刀絞一般難受，蹲在地上痛心疾首地流著淚說：“兒子，靠你的工資，這十多萬塊錢，你得還多少年啊。爸可是坑了你啊！”兒子故作輕松地笑著說：“爸，不要這么說，您養育我這么多年，我做這點事情與您多年的養育之恩相比，算不上什么……” 過了年，兒子搬到我們這里住了。他說他把房子租出去了，每個月可以收到九百塊錢租金。我們原來就租一間房子，后來，經過房東允許，我們用毛竹和石棉瓦搭建了一個簡陋的小廚房，因為是用毛竹做墻，四面透風。兒子一個大小伙子與我們同在一屋，覺得不自在，于是，就在廚房里支了張可以折疊的單人床。剛過了年，天還很冷，兒子住在這四面透風的小廚房內，我很不放心，半夜我悄悄起來，開了燈，見兒子身子蜷縮成一團御寒，就像流浪漢一樣可憐。想到自己把兒子連累到這樣，我心里一陣難受，眼睛就濕潤了。我把身上披的大衣給兒子蓋好，然后輕輕退了出去…… 兒子白天要抽出時間兼職帶課，晚上，他去一個朋友的大排擋打工，常常忙到半夜三四點才回來休息。我勸他不要這么辛苦，他總是笑著說：“爸，你放心，我年輕，精力充沛著呢！” 經過車毀人傷欠一屁股債的折騰，我原本就不太好的身體更差了。兒子讓他媽媽什么都不要做，專門在家照料我。怕我寂寞，兒子給我買了鳥，讓我每天早晨去遛鳥。兒子還常去住在單位附近的同事家取隔日的報紙給我看。兒子還教會了我下圍棋，每天，我去附近的小公園里與人下棋消遣。

一天， 兒子告訴我：“爸，我現在辦了停薪留職了，那點死工資沒什么意思，我想做點小生意。”我勸兒子還是繼續上班，兒子淡淡地說：“手續都辦好了，我不會回去上班的。”兒子說的做小生意其實就是賣盒飯。我們現在租住的郊區有很多私營工廠，為了方便管理，工廠的食堂都是承包給個人的。承包人為了節省成本，就以次充好，飯菜質量很差，員工很有意見。兒子打探到這個情況后才想起賣盒飯的。 兒子每天半夜就起來做飯菜，把炒好的十種菜分別放進十個大鋼精鍋里，然后蒸好米飯，放進一個大保溫桶。忙好這些，往往就到上午十點半了。兒子把飯菜搬上一輛加長的三輪車，推到附近最大的一個工廠大門口賣。開始時，廠里的一個大個子保安來買盒飯，不給錢就走，兒子心里雖然不舒服，可是，什么話都沒說。很快，這個大個子越來越過分，居然讓整個保衛科的盒飯都免費，常常拿了六個盒飯，扭頭就走。半個月后，兒子實在憋不住火了，一天，當大個子拿了免費的盒飯，轉身剛準備走時，兒子立刻攔住要錢，大個子定定地看了兒子足有半分鐘，在買盒飯工人的眾目睽睽下，他付了錢，然后怒沖沖地走了。第二天，兒子剛到，幾個保安就沖出來：“趕快滾一邊去！廠門口不準賣盒飯！”還沒等兒子說話，他們就把兒子的車子掀翻了，然后把拼命阻攔的兒子痛打了一頓。

兒子受傷住院了，我想讓他的女朋友羅麗過來幫忙照看他，就給她單位打電話。羅麗沉默了半天，然后說：“他沒告訴你嗎？我們早就分手了！都快半年了。”我一聽就急了：“你們都快結婚了，怎么能分手呢？”羅麗立即哭了：“結什么婚？他把房子賣了替你還債了……”我立刻就蒙了，等到回過神后，我隱約覺得兒子在工作上一定還有什么事情瞞著我，我立刻給他單位打電話，對方說：“他現在不在我們單位了，下崗了。”我大吃一驚：“為什么？”“不太清楚，可能領導說他不務正業，在外面掙外快吧！具體我也不太清楚。”我聽了差點昏倒。掛了電話，我立刻去兒子單位，找他最要好的朋友小田。小田沉默了半天：“既然你都知道了，我就告訴你吧。其實，他跟女朋友早就分手了，都是我打手機，通話后，我就掛了電話，然后，他就對著話筒自言自語，然后裝著高興的樣子，他是怕你們兩位老人知道他與女朋友分手了，心里難過啊！”我聽了心里特別痛苦，兒子平時說的“羅麗工作忙，常加班，顧不得來家里玩”居然是騙我的啊！一切我都明白了，可是，我不想讓兒子與老伴知道我了解了情況。兒子做出了這么多的犧牲，就是為了家里平安幸福啊。我也知道他為什么那天發火了，一個本科生，為了給父親還債賣盒飯，還要受保安的欺負，他心里當然很憤怒…… 回到醫院里，兒子說：“羅麗給我打電話了，她近期要去外地學習，你和我媽就不要打擾她了，以免她擔心我的傷。”我連連點頭。老伴在一邊高興得合不了口：“老頭子，等兒子傷好了，給兩個孩子把婚事辦了吧！”我很高興地答應了。

然后，我去了衛生間，插上門，痛痛快快地流了場淚。 兒子出了院，向同學借了些錢，在開發區租了店面賣盒飯，炒菜的花樣繁多并且美味可口，價格也很公道，附近工廠的工人中午都聚集過來買盒飯。 早晨賣早點，中午是盒飯，一個月可以掙五千多塊錢。過了兩年，把債還完了。兒子辭職替父還債的故事，在這周圍慢慢流傳開了，有個在附近寫字樓做文員的漂亮女孩被兒子感動了，看到兒子身上有種可貴的品質。她覺得對父母有孝心的男人才是個有家庭責任感的男人，有家庭責任心的男人才能做個好丈夫，是值得把一生的幸福托付的。于是，她愛上了兒子，在她同事的撮合下，兒子與她談起了戀愛。不久，兩人辦了婚禮。 又過了半年，兒子按揭買了套三室一廳的房子，我們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感謝孝敬的兒子，為了幫我渡過難關，他做出了很大的犧牲卻無怨無悔。他的那句“以兒子的名義發誓”的誓言常常讓我熱淚盈眶，他的這句誓言將溫暖我的后半生……

（責編/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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