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煌,現任中國世界貿易組織研究會常務副會長,原外經貿部關貿總協定(GATT)處的第一任處長,中國復關及入世談判的主要發起人之一。他參與了烏拉圭回合的談判(同時進行復關談判)。后從外經貿部調任海關總署任關稅司司長,負責關稅談判,一直到1999年退休。退休后也一直從事世貿組織研究。《經濟》記者在中國結束入世5年保護期的前夕對吳家煌副會長進行了專訪。
《經濟》:您如何看待中國入世5年來的整體變化?
吳家煌:談論入世5年的變化,不能忘記中國入世有兩大背景:一,改革開放,要在改革開放的大背景下看待入世。二,全球化,我國開放政策迎合了經濟全球化的浪潮。如果把所有的變化都歸因于入世帶來的,是有失偏頗的。很多變化即使沒有入世也會發生,不過速度不會這么快。我們可以評價入世對中國如何有利,但是要和改革開放和全球化這兩大背景聯系起來。
《經濟》:當時有沒有預料到入世5年后,中國會像今天這樣?
吳家煌:當時參與談判時誰也無法預料到今天的情況。如果你問美國人,你們想到了中國的入世之后能取得如此大的成績,并且沒有發生重大的沖擊嗎?他們肯定也說沒想到。當時進行比較謹慎保守的預測是很自然的,談判過程中我們一直是如履薄冰。入世后中國實際開放的步伐超出了預期,比如說關稅水平的降低幅度,消除非關稅壁壘等。

入世5年的經驗告訴我們,入世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以前擔心害怕是因為我們沒有“跳海”,現在跳下去了,發現還可以,并不如想象中可怕。世貿組織是一個規則主導的世界,如果我們中國能夠掌握規則,我們無論怎么發展都可以尋求安全的。
《經濟》:入世談判中,如何判斷一項協議是否對中國有利?
吳家煌:我當時只認識到一點:我們不管做出什么承諾,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迫的,都要和改革開放的方向是一致的。如果是和我們改革開放的方向是相背離的事情,我們根本就無法承諾。當時的代表團請示中央開放某些行業,最根本的理由就是這個符合我們改革開放的方向。在這方面,各個行業的認識是一致的。
《經濟》:外界對中國入世5年來所進行的改革開放整體還是持肯定態度的,但是也有一些負面的意見,您對此怎么看?
吳家煌:從中國加入世貿組織要履行的義務來看,剩下的一塊主要集中在服務貿易上。發達國家對我們的服務業開放程度不夠的批評是偏頗的,第一,他們忘記了我們剛剛才結束過渡期,他們非常著急,巴不得我們馬上全部開放。第二,他們對我們沒有承諾的某些東西認為也必須開放。
《經濟》:在中國最受政府保護的行業也需要全面對外開放的時候,我們應該如何看待中國今后發展中的風險?
吳家煌:我們現在的發展具備了以前所不具備的三個條件:一,中國經濟和世界經濟相互依存。二,國內所有和貿易有關的法規都做了調整,涉及兩千多部法律、規章、措施。現在我們的貿易法規與世貿組織的法規是銜接的。三,政府官員和老百姓的觀念都比以前更開放了。有了這三個條件,再來看后過渡時期中國的發展,我覺得中國的自信心更強了,我們有能力處理好開放中的、履行入世義務中的問題和挑戰。
《經濟》:這些天我們所能感受到的都是非常樂觀的情緒,似乎入世5年是一個不痛不癢的過程,您的感受是什么?
吳家煌:目前的樂觀只是表現在輿論上。有些問題即使和世貿組織分開來考慮,中國歷來也比較重視,比如金融改革,銀行業、證券業,大家都很關注很操心,有沒有世貿組織都要改,入世只是增加了我們改革的迫切性。
《經濟》:中國從哪里獲得后過渡時期改革的“迫切性”?
吳家煌:我們現在每年還要接受世貿組織對中國履行入世義務的檢查,從而迫使我們的一些關鍵部門不改革也得改革,競爭壓力將會增大。比如說電信業,競爭壓力增大后收費肯定會降低。拿手機的單項收費來說,老百姓再怎么不滿,電信運營商也不會主動取消。但是實現開放以后,除了壟斷供應者之外,還會有外來的供應商,情況就會改變。
《經濟》:入世會不會使得中國經濟更容易受到外部環境的影響?
吳家煌:這涉及經濟安全的問題。一個國家與世界的聯系越多,他的安全度也許越高。關起門來,什么都是自己的就安全了?中國目前資源短缺,融入全球市場可以增加穩定供應。就好像北京市場的蔬菜,全部由北京本地生產相對于周邊省市一起供應北京市場來說,哪個安全程度更高?放大到全球范圍內來看中國經濟,道理也是一樣。
《經濟》:那么目前我們應該注意什么問題?
吳家煌:過渡期結束以后,我們的農業、工業、服務業都有自己要解決的問題,這些問題多少和入世有關。開放之后要參與全球化分工。我們的農業投入了50%的勞動力,卻只貢獻了GDP的12%多一點,不能把農民鎖在生產效率這么低的產業中。不過目前的問題是,農業人口轉移出來后,并沒有相應出現土地集中使用和產業化經營的傾向,值得研究。
在工業領域,出口增長這么快,帶來的1萬多億美元的外匯儲備的壓力,美元太多了,花不出去,人民幣自然要升值。我國在承接國外傳統工業生產能力轉移方面,還有許多事情可以做,可以研究。
總體來說,入世過渡期結束之后我們要注意的問題與沒有入世我們同樣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一致的。問題是沒有入世的壓力之后,改革的力度可能會減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