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話的盛行,已經成為我們社會一種嚴重的病癥。尤為值得重視的是,我們社會中的假話,不僅僅表現在日常生活中,而且也充斥于公共生活領域,從而成為一種系統性的假話。比如虛假不實的統計數據,文件公文中大量與實際狀況不符或嚴重背離的文字,媒體上虛假信息等。在這種情況下,假話成為公共生活基本環境的一部分。這些假話與對有效信息的控制結合在一起,構成了我們社會生活的某些灰色環境。
假話盛行導致的結果之一,是作為制度運作基礎的信息質量大為下降,甚至嚴重劣化。因為制度的運行,是要以全面而準確的信息為基礎的,無論是在計劃經濟體制下還是在市場經濟體制下,都是如此。但在我們的社會生活中,統計數據的水分和虛假,已經成為一種相當普遍的現象。最近幾年一個有趣的現象是絕大部分省市的經濟增長速度都超過整個國家的增長速度。有些省市地區,仍然過于看重GDP,報送統計數字時左顧右盼、層層加水,成為各省市GDP大于國家的一個重要原因。試想,在這樣的系統信息的基礎上,如何做出正確的判斷和決策?
假話能夠成為一種風氣和文化,也許源于一種固執,或者源于一種“美好的理由”。在我們的社會中,正確與錯誤的兩分法,總是凌駕于真假的兩分法之上。也就是說,你即使說的是假話,但只要內容是“正確的”,就會受到鼓勵和贊揚。正因為此,才有人們對假話的容忍,才有體制對假話的默許,才有對假話的事實上的褒賞。順帶說一句,在這樣的社會中進行民意調查需要格外小心,因為人們在填寫這些問卷時,想的可能不是“我的想法是什么”,而是“如何回答才是正確的”。前一段時間受到廣泛質疑的“農民的幸福感高于城里人”的調查,可能就有這個因素在其中作祟。
對假話的默許與褒賞,與對真話的殘酷和打擊,是一個問題的兩個方面。最近有人在談到我們社會中對真話的懲罰時,用了這樣一個詞:“定點清除”。應當說,用這個詞來比喻“懲罰真話”,也是非常貼切的。古代的文字獄,是一種對真話的定點清除。對彭德懷的批判是一種對真話的定點清除。“文革”中這種定點清除,就更是舉不勝舉。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在過去幾十年中對真話的懲罰主要是基于政治原因,而在進入利益博弈時代的今天,對真話的打擊開始與利益緊密聯系在一起。
于是,在我們的社會中就出現了一種很值得注意的現象,即人們懼怕因為講真話而招惹是非。據有關方面的數據,目前我國各類訴訟案件中證人出庭作證率平均不超過10%。由于證人不肯出庭作證,案情就難以確定。在這種情況下,當事人欲哭無淚,法官也愛莫能助。有專家指出,這已經成為我國司法界的一大難題。大家為什么不愿意出庭作證?據中央電視臺“東方時空”的調查,在回答“如果你不會或不確定是否會出庭作證,主要的原因是什么?”的問題時,選擇“擔心受到打擊報復”的比例達到79%,占第一位,選擇“不想卷入官司”的為30%,占第二位,選擇“不愿得罪另一方當事人”的為19%,占第五位。
我們常有這樣一個說法,叫作“敢于講真話”。講真話還要敢于,說明講真話的困難。由此可見,關鍵的問題是形成保護真話的制度環境,要形成可以講真話的制度空間。而這樣的制度安排,應該從社會生活的公共領域入手。我們歷次提倡什么東西的時候,總是要“從我做起”。但這次的說真話,應當從公共生活做起,從政府做起。
(摘自《北京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