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作課要求每人寫一篇英文小說,我的尼泊爾的同學寫了一個發生在尼泊爾的故事,一個普通窮人家庭,女兒嫁給了警察,結果這個警察在和毛派游擊隊的沖突中受了傷。正當這個家庭在為去看望女婿的事情張羅的時候,游擊隊上了他家門,指責他們反抗人民戰爭,作為懲罰,他們要么交出一筆錢給游擊隊作經費,要么把女兒送到游擊隊參加斗爭。這個家庭變賣家產,湊了一筆錢,雖然不夠,但是換來的是女兒只需要到游擊隊的訓練營呆一個星期。就在這個女孩回到家之后,警察找上門,拘捕了女孩,因為她涉嫌參加了反政府的游擊隊。最后的結尾,游擊隊宣布停戰,但是這個女孩卻從此沒有了消息。
我喜歡這篇小說,因為我覺得,從一個普通的家庭,折射出尼泊爾的社會和政治現實。我很佩服他能夠把這樣復雜的東西糅合在一個短短的故事里面。不過我的美國同學們不是這樣認為,他們覺得太多關于派系的描寫。他們很老實的說,就好像看電視,會覺得很悶,然后馬上轉臺了。他們也不認為這是如何復雜的政局,因為在他們看來,政局并不重要,反正只要把一個家庭受到磨難的情況寫清楚就可以了,這樣的事情也可能發生在美國,也可能發生在哥倫比亞,因為都有暴力沖突的存在,當然,受難的,還是普通百姓。這點才是共通的,他們關心的東西。
這就是我遇到的美國人,他們不關心和他們無關的大背景,能夠讓他們關心的,打動他們的,是具體的個體的遭遇。
同樣也是寫作課,要求我們用孩子的口吻,寫一篇關于童年最難忘的瞬間。只能描寫,不需要解釋。我寫的是在1976年,周恩來逝世的那天,我第一次看到家里面的大人哭了。很巧合的是,我的美國同學描寫的,是他小時候看到他媽媽哭的那一瞬間,他的母親告訴她,肯尼迪死了。
我的同學里面,絕大部分不了解周恩來是誰,甚至有人問我,那個時候,他是不是在臺灣,讓我哭笑不得。但是盡管他們不知道這個中國人為之流淚的人是誰,但是他們能夠理解,中國人為一個政治人物流淚的那種情感。我的老師告訴我,當羅斯福死的時候,她和她的家人都流淚了。
要讓另外一個國家的人了解我們,除了人和人之間的交往,還有就是需要透過文字。怎樣的文字才能夠引起對方的共鳴呢?這是我這些日子一直在思考的問題。當然,這里面有很實際的一個因素,因為我的作業的關系,下筆的時候,我需要考慮,怎樣的題材,既讓他們看得懂,還要覺得好看,更要讓他們因此而了解中國和中國人,了解中國和中國人經歷的變化。
我不是作家,盡管這是我的夢想。不過有一點我很確定,那就是關于人的故事,小人物也好,大人物也好,故事,加上細節和心理的描寫,肯定是美國人愿意看的。從一個人來看一個社會,其實也是了解大背景的一個方法。要讓美國人了解中國,看來需要從讓他們了解中國的人開始。因為人的思維方式,行為方式,很大程度上和社會是息息相關的。
很多人都把一個作家能不能夠得到諾貝爾獎當作一個國家的榮譽,其實對于讀者來說,文字能不能夠吸引自己,打動自己才是最最重要的。就好像已故阿根廷作家博爾赫斯(Borges),雖然沒有獲得諾貝爾獎,而且是用西班牙語寫作,但是他的影響力和地位,不單單是在美國,而且是全世界的。在很多人看來,諾貝爾文學獎已經泛政治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