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顏如約寄來修改后的文章,刪去了對最初習詩階段的回憶,內容集中了,文字看上去也干凈了不少,作為一篇談創作的短文,算是差強人意吧。這人是我上月在麗水逗留時認識的,剛畢業的大學文科生,二十出頭,中等的個子,謙遜、優雅,說話時似乎還帶有幾分羞澀,在他身上看不到眼下網絡時代詩人們容易表現出的那種張狂。這正好印證了詩如其人這句古訓。因為他的作品,一如外表給人留下的印象,顯得相當內斂與平和。說起來,這也是麗水這地方地域特色的一部分,比如葉麗雋,比如樂思蜀、何山川、許多,寫作風格都呈現出這種特征。文本過硬、為人低調,南明山深厚的人文底蘊、與它每年旅游流量之間的不成比例,也從另一角度對此作出了說明。作者在這樣的文學氛圍中起步,可謂有幸之至。當然,作品中留下些許學習與模仿的痕跡,似也在所難免。
對個人內心世界的關照和省視,是這組詩作的主要著眼點,這方面他似乎有著某種特殊的固執興趣。看看這些詩的標題,《靠近》、《滴落》、《晃動》,還有《流淌》和《埋葬》,讓人想起《預言》時代的何其芳,或早期搭船在海上漂流的冰心,純情的姿態、華美的言辭,平緩中略帶幾分憂傷的語調,他是那樣沉溺于自己制造的語言游戲中,好像除了愛情和心靈,除了荷爾德林說的那種“詩意的棲居”,這塵世中的一切,沒什么值得他去關心的了。這樣的處世態度,我不知道是好是壞,但從寫作角度上來看,顯然是有效的,因為這至少讓他的詩短期內能形成某種個人特色,讓他的聲音,稍稍有別于其它吟唱者的聲音,不至于為時代合唱團所發出的龐大轟鳴所淹沒。作為一名寫了沒幾年的小城文學青年,要做到這一點也許并非容易。
除上述特色外,這些詩作的另一優勢,是善于營造整體詩意上的和諧。而這正是眼下大多年輕詩人的一個弱項,他們缺的不是結構、敘述和奇特的想象力,而是在優美的語言舞蹈中如何更好地達意。這方面我曾有個比喻,叫“擊鼓傳花”。在我的理解中,一行詩句在詩中所該起到的作用,除了自身語言和修辭上的光芒,還必須承擔著將上一行的意蘊接過來,更好地傳遞給下一行的重任。其情景又有點像田徑接力賽中交接棒的動作,只有參與的每個運動員之間都有良好的配合,發揮出自身的最大極限,才能保證最終集體榮譽的獲取。在這一點上,應該說作者做得相當不錯,大多只需開頭的一兩行,氣息、氛圍就出來了,然后隨著敘述的推進增強,形成一個可以明顯感受到的“磁場”,而這個“場”,是區分一首詩是否成功的關鍵。說白了,在寫作活動中,任何復雜的技巧,想象力和精妙的語句,其目的都不過為了增大這個場的磁力而已。李商隱是這樣,臧棣是這樣,沃爾科特也是這樣。作者現在面臨的問題,是技術表現手法上還比較單一,他對古典詩歌理論中賦的手法似有獨嗜,從而忽略了比興的重要性,問得苛刻點,到底是僅僅學會了這一招,還是階段性的個人偏愛?這個問題,就不是我能說得上來了,還是讓他在今后的作品中自己給我們一個完美答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