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平戲傳統劇目文學淵源考

摘要：有“明代四平腔遺響”之稱的四平戲。在民間流傳中積累了豐富的演出劇目，至今有多種演出本傳世。分析考證其劇目的文學淵源，對研究中國古典戲曲的創作及流播有較大的參考價值。

關鍵詞：四平戲；傳統劇目；淵源考證

中圖分類號：I1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7)04-0152-03

四平戲有“明代四平腔遺響”之稱，一直在民間流行、發展，被譽之為“中國戲曲活化石”。四平腔為弋陽腔衍變而成，明顧起元《客座贅語》云：“南都萬歷以前，公侯與縉紳及富家，凡有宴會小集，多用散樂，……大會則用南戲。其始止二腔：一為弋陽、一為海鹽。弋陽則錯用鄉語，四方士客喜聞之，……后則又有四平，乃稍變弋陽而令人可通者。”四平戲風格古樸，一度認為已滅絕于世。20世紀80年代，四平戲意外地在福建屏南偏僻的龍潭村被發現。經當地政府、專家及民間老藝人合力搶救，編輯了《四平戲傳統劇目》(一、二集)、《四平戲(劉知遠白兔記)劇本》、《四平戲(劉知遠白兔記)音樂》、《四平戲舞臺藝術探微匯編》等書，四平戲也于2006年5月被列入首批全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其劇目為《白蕉樹》、《天子圖》、《崔君瑞江天暮雪》、《反五關》、《拋繡球》、《中三元》、《白羅衫》、《虹橋渡》、《沉香破洞》、《開臺大吉》、《劉智遠白兔記》十一種，是探究古典戲曲源流的重要文獻資料，本文擬對其中五種演出本的文學淵源略作探討。

一、《拋繡球》

《拋繡球》演相府千金看上窮書生呂蒙正，拋繡球招親，劉相國把他們夫妻趕出，途中遇盜，以破窯為居。后呂蒙正考中狀元，妻劉平被封贈，一家團圓。呂蒙正，宋太宗、真宗時宰相，其破窯發跡之事宋元時期即開始流行。金院本中的《拋繡球》一目，一般認為演呂蒙正故事。元代，王實甫、關漢卿、馬致遠均有以之為題材的雜劇，關、馬劇本已佚，王實甫雜劇《呂正蒙風雪破窯記》，今存脈望館抄校本。據《南詞敘錄》載，宋元南戲中有《呂蒙正破窯記》，元戲文《官門子弟錯立身》第五出中所列的劇目中就有“呂蒙正《風雪破窯記》”。據莊一拂《古典戲曲存目匯考》、郭英德《明清傳奇綜錄》等著錄，今存《李九我先生批評破窯記》、富春堂刊本《新刻出像音注呂蒙正破窯記》、明王錂《彩樓記》及《全家錦囊·呂蒙正》摘匯本。《全元戲曲》中《呂蒙正風雪破窯記》本以《李九我先生批評破窯記》為底本，以富春堂本、《風月錦囊》本參校。

比勘四平戲演出本《拋繡球》和《全家錦囊·呂蒙正》摘匯本，發現摘匯本第三段[皂羅袍]曲與《拋繡球》第一出的一支曲子相同：

[皂羅袍]暗想朱門嬌女，豈無豪俊，肯配寒儒?謾自聞言意躊躇，無情卻被多情誤。藍橋何處?路兒又無。陽臺何處?路兒又無。朝云暮雨難憑據。(摘匯本)

暗想朱門嬌女，豈無貴戚，肯配寒儒。聞言謾自意躊躇，多情卻被情無毀。陽臺何處，路兒又迷，蘭橋何處，路兒又無，朝云暮雨難憑處。(四平戲)

此外，摘匯本第四段[八聲甘州]曲與四平戲第三出《拜堂》中一支曲相近，摘匯本第五段《路途嗟吁》中[攤破金字令]“月掛銀鉤，雁過南樓”與四平戲第四出《投店》中“月掛銀鉤，鷹過南樓”詞近似。二劇本曲詞同少異多，四平戲與摘匯本有關系，但并不密切。

再比對四平戲《拋繡球》與《全元戲曲》所校《李九我先生批評破窯記》本(下簡稱李本)，則二者關系密切。首先，曲詞相同之處頗多。如李本第四出[皂羅袍]“暗想朱門嬌女”曲與四平戲第一出“暗想朱門嬌女”曲基本相同；李本第五出劉相國說白“寒儒一見好恓惶，山雞焉敢配鳳凰。且向朱門求日食，身穿百納破衣裳”，四平戲唱詞為“一見寒儒怒心酸，山雞怎敢配鳳凰；只可朱門求覓食，怎敢相府結東床”，大體一致；四平戲第五出唱“觀書倦睡片時”曲乃李本第八出[鎖南枝]、[前腔]中曲詞合成；李本第十三出[混江龍]“剪鵝毛雪花片片”曲、[前腔]“出三門”曲與四平戲第八出“剪鵝毛雪花片片飄”曲前段、“拜寒山”曲基本相同；李本第十五出[駐云飛]、[前腔]、[步步嬌]、[前腔]與四平戲“運蹇時乖”曲、“冒雪回窯”曲、“十扣朱門九不開”曲、“冒雪回來街頭轉”曲大致相同；李本第二十五出[七賢過關]曲與四平戲第十一出“瓊林赴宴歸”曲基本相同；李本第二十四出[七賢過關]曲與四平戲第十二出“數年困守破窯中”曲基本相同。其次，李本、四平本情節也基本一致。

王鯪的《彩樓記》，郭英德認為是《李九我先生批評破窯記》的刪略本，通過與四平戲《拋繡球》比較，二者相同的曲調較少。四平戲《拋繡球》第八出《邏齋》中呂蒙正與木蘭寺和尚的對句中有二對旬源于《李九我先生批評破窯記》第十三出《乞寺被侮》，而以“窮窮及及”為首的長對句明顯源于《彩樓記》第十一出《木蘭邏齋》。

因此，四平戲《拋繡球》源于明《李九我先生批評破窯記》，同時也吸收了《彩樓記》的一些內容。

二、《崔君瑞江天暮雪》

《崔君瑞江天暮雪》，四平戲又稱《虎撲嶺》、《琥珀嶺》，演崔君瑞貪圖富貴，入贅姑蘇蘇佑家，把前來尋找的妻子鄭月娘當作逃奴扭解還鄉，且欲途中害其性命。后月娘前去駙馬府告狀，沒想到駙馬就是他哥哥鄭廷玉。鄭廷玉審崔，后鄭月娘、蘇小姐與崔君瑞團圓。崔君瑞故事，宋元南戲中有演出。《南詞敘錄·宋元舊編》中有《崔君瑞江天暮雪》，因劇本無存，本事不詳。元雜劇中有楊顯之《臨江驛瀟湘秋夜雨》，劇演張天覺女張翠鸞與崔通成親，崔高中后入贅豪門，不認前來尋親的張翠鸞，把她當作逃奴發配。后在臨江驛遇其父張天覺，得申冤屈，后與崔通團圓。宋元戲文《宦門子弟錯立身》第五出中所說“船浪舉，臨江驛內再相會”亦與《臨江驛瀟湘秋夜雨》故事同。現一般認為《崔君瑞江天暮雪》與楊顯之劇作內容大致相同。但雜劇中并沒有“江天暮雪”之情節，而后來的《崔君瑞江天暮雪》中都有這一情節，由此看來，南戲、雜劇源于同一題材，但有著不同的演繹。

《曲海總目提要》卷十七《江天雪》傳奇提要，云“明代人作，不知誰手”，所述情節與楊顯之雜劇異，而與四平戲演出本情節基本相同。四平戲中《崔君瑞江天暮雪》當源于此傳奇。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刊刻的《風月錦囊》收有《江天暮雪》中《鄭氏走月》套曲，天啟三年(1623)刊刻的《詞林逸響》中亦收有“走雪”套曲。孫崇濤、黃仕忠的《風月錦囊箋校》校對二書所引曲文后，認為二書所錄“相對較近”。把《風月錦囊箋校》所錄《鄭氏走雪》與四平戲本相較，《風月錦囊》本只有[一枝花]曲與四平戲《崔君瑞江天暮雪》第十五出“雖則是路途跋涉”曲大體相同。徐宏圖在《南戲(江天暮雪)遺存考》文中認為《詞林逸響》“襲自錦本”，并且認為婺劇《天降雪》、溫州亂彈《降天雪》、四平戲《虎撲嶺》都傳自宋元戲文《江天暮雪》。而《風月錦囊》刊刻于明嘉靖年間，《九宮正始》所錄注“明傳奇”，《曲海總目提要》卷十七《江天雪》云“明代人所作”，故四平戲《崔君瑞江天暮雪》當源于明傳奇《江天雪》比較恰當。

三、《中三元》

《中三元》演商霖病死，秦雪梅未嫁守節，撫養商霖與蘆愛玉之子商輅成才，最終商輅連中三元。商輅三元事，《遠山堂曲品·雜調》著錄，注云“即《斷機》”，認為“傳商文毅全不核實”。今存明沈受先《商輅三元記》，明富春堂本題《新刻出像音注商輅三元記》，《古本戲曲叢刊初刻》影印。比對沈受先《商輅三元記》與四平戲《中三元》兩個劇本，其中有多支曲詞基本相同。如：

(一)《商輅三元記》第九折秦雪梅書房觀畫：

[尾聲]世間萬物從根本，虧了丹青筆晝成。惟有人心作不真。

四平戲第四出“情結”：

[尾聲]世間萬物從根本，虧了丹青筆畫圖，畫虎畫皮難畫骨，惟有人心畫不全。

(二)《商輅三元記》第十一折：

[駐馬聽](生)此事誰知。鎮日懨懨懶看書，因吾妻嬌媚。杏臉桃腮，玉骨冰肌，輕盈體態世間稀，令人一見魂靈去。默默嗟吁，默默嗟吁，相思展轉難尋取。

四平戲第五出“得病”：

此事蹊蹺。害染病癥懶看書。只為我妻嬌態。杏臉桃腮，骨肉水肌，輕移體態壓西施，令人一見魂不定。默默思知，思知碾(展)展轉相思無情序(緒)。

(三)《商輅三元記》第十三折：

[桂枝香]C旦上)畫堂游玩，才郎識面，生得一貌堂堂。兼且襟懷消遣。少年留心于箭口，一朝對策金鑾殿，御筆親題故狀元。洞房花燭效鶼鶼，朱紫金花誥，夫榮妻貴顯。

四平戲第七出“寄衫”：

華堂游玩，才郎俊美。生得人貌堂堂，令人錦華消灑，留心敢篇，有朝對策。金鑾殿上中狀元。洞房花燭那傾歡，話語夫榮妻貴顯。

此外，《商輅三元記》十六折的[江兒水]“拜辭吾嚴父”曲與四平戲第十出的“拜別我父”曲、第二十四折[四朝元]“昔從母訓”曲與四平戲第十四出“習從母訓”曲基本相同。通過比對，可以肯定四平戲《中三元》源于明沈受先《商輅三元記》。

四、《天子圖》和《虹橋渡》

《天子圖》，四平戲老藝人說又名《白兔記》、《劉承祜招親》。劇演劉知遠子劉承祜與王惠英婚姻及劉知遠即位為王故事。從故事情節看，《天子圖》是《白兔記》故事的繼續。《曲海總目提要》卷三一著錄《后白兔》，劇本“一名五龍祚，未知何人所作。演劉知遠事，謂知遠攻賊于鐵籠山，其子承佑，遇白兔引入賊巢，得以除亂。前劇因白兔見母，此因白兔成功，故名后白兔云。”其情節大多穿鑿附會，劇本最后劉知遠黃旗加身為王：“敬塘已逝，石重貴為耶律德光所執，眾將謂石氏已絕，共推嵩為主，黃旗加身，暠乃受之。冊李岳為后妃，諸將并加封賞。”劇情與四平戲《天子圖》劇有相似之處，但仍相距很遠，《天子圖》當是《白兔記》的另一續本，具體淵源待考。

《虹橋渡》，又名《虎符記》。劇演朱元隆在劉基、徐三武、徐達、常遇春等支持下，建立大明王朝。明張鳳冀有《虎符記》傳奇，劇演元末明初陳友諒攻打太平城，擒獲朱元璋部將花云。花妻郜氏節義、妾孫姬仗義，后花云之子花煒為先鋒領兵解父之危難，一家被褒封。劇本與《虹橋渡》雖都寫明初之事，但劇本的主要人物及情節并不相同。朱佐朝的《建皇圖》傳奇，《曲海總目提要》卷十七著錄為“演明太祖出身皇覺寺始末。有據書史者，亦有傅會者，蓋真妄相錯云。”《今樂考證》、《新傳奇品》亦有著錄，其情節與四平戲《虹橋渡》相似。《虹橋渡》中皇覺寺，在四平戲中寫作“黃腳寺”，二者音近，當為民間流傳過程之中的音誤。由此可見，《虹橋渡》應源于《健皇圖》。

四平戲劇目大多數源于宋元明的戲文和傳奇，內容豐富，源遠流長，可資研究的領域寬廣，特別是作為一個一直在民間流傳且有獨立劇本存在的古老劇種，對中國古代戲曲的研究和當今戲劇的創作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