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淮南子,修務訓》高誘注文涉及到《莊子》篇數的記載,且不同版本中有“三十三篇”、“廿三篇”兩種異文。后世多以此作為《莊子》在漢代已有不同版本流傳的依據,但通過對《莊子》成書過程及《呂氏春秋》高誘注文相關記載的考察可知,異文均為“五十二篇”之訛。漢代流傳的《莊子》當為五十二篇系統之本,在沒有其它證據的情況下,不能以《淮南子》高誘注文為依據來說明《莊子》在漢代已有不同版本的流傳。
關鍵詞:《莊子》;《淮南子》;三十三篇;廿三篇;五十二篇
中圖分類號:B22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7)04-0063-02
《淮南子·修務訓》“惠施死莊子寢說言”句高誘注文涉及到《莊子》一書篇數問題時,不同版本中存在明顯的異文。考查常見諸版本,主要有三十三篇、廿三篇兩種說法,前者如四部叢刊影宋寫本、正統道藏本、文淵閣四庫全書本等;后者如清莊逵吉校本、四部備要本、諸子集成本、劉文典集解本等。《淮南子》注者高誘為東漢末年人,這就涉及到《莊子》在漢代版本流傳問題,對了解《莊子》早期流傳情況有重要意義。故吳承仕據此條認為“是漢末已有三十三篇之本矣。”張恒壽據此得出《莊子》“漢時不僅有五十二篇本一種”的結論。但筆者認為,“三十三篇”、“廿三篇”均為“五十二篇”之訛,并不能說明漢末已有“三十三篇”或“廿三篇”版本的《莊子》在流傳。
《淮南子》注文為高誘所作,除此書外,他還為《呂氏春秋》作過注釋,《呂氏春秋·必己》篇注文也涉及到《莊子》篇目的記載:“莊子名周,宋之蒙人,輕天下,細萬物,其術尚虛無,著書五十二篇,名之曰《莊子》。”淮南子》與《呂氏春秋》注文均出于高誘之手,兩書關于《莊子》篇目不同的記載殊為可疑。考查《淮南子》注文可知,高氏注《淮南子》對異說的采集用力頗勤,并在注文中并錄以備讀者參考,茲略舉幾例如:《修務訓》“雖粉白黛黑弗為美者,嫫毋、仳惟也”句,“仳惟”注文云:“仳,讀人得風病之靡。惟,讀近虺。仳惟一說讀曰莊維也”。又,同篇“逾塞而東”句,注云:“塞,函谷,一曰武關塞也”。《原道訓》“使舜無其志”句,注為“志,王天下之志也。一曰人心之志也”等等,諸如此類“一曰”、“一說”之例在《淮南子》中俯拾即是。所以,雖無明確說明,但廣采異文無疑是高氏注《淮南子》的通例之一。假設高誘所見《莊子》有不同版本系統,那么按高氏注釋標準,在《淮南子》注中對此定會有所體現。《修務訓》“惠施死莊子寢說言”句注文在沒有標明異文的情況下與《呂氏春秋》中自己的注文相齟齬,且在后世《淮南子》不同版本的記載中亦不相同,可知這一注文定有訛誤。筆者認為,此注文最初的記載當與《呂氏春秋》的注文一致,為“五十二篇”,由于流傳中產生訛誤,才出現“三十三篇”、“廿三篇”兩種異文。
五十二篇《莊子》見錄于《漢書·藝文志》,是為可見關于《莊子》篇目情況之最早記載。除高氏《淮南子·修務訓》注文外,《漢書·藝文志》以及存世文獻均沒有發現關于《莊子》有不同版本系統的記載。《藝文志》源于劉向《別錄》,《別錄》是劉向進行中國歷史上第一次系統的書籍整理工作的產物,子類圖書為劉氏負責整理,有“條其篇目,撮其指意”(《漢書·藝文志》)的工作,故學界一般認為,《藝文志》所載五十二篇《莊子》成于向手。通過劉向的整理,五十二篇系統《莊子》無疑為當時的善本,且不唯漢代,據有學者考證,晉代注《莊》之風大盛之時,諸注家所用底本仍為此系統,其影響之大、流傳之廣可以想見。高誘生活在東漢末年,所見亦應為此本,其《呂氏春秋》注文作“五十二篇”是其證也。
那么,“三十三篇”、“廿三篇”兩種異文又是怎樣產生的呢?
其一,“三十三篇”當源于“五十二篇”之訛。由于字形相近的原因,“五”很容易被誤認作“三”,作“三十二篇”。而《莊子》一書在晉代經郭象整理為三十三篇后漸成定本,流傳范圍及影響均超過了五十二篇系統,故陳奇猷先生說“自晉郭象注三十三篇之本行然后五十二篇之本始廢”,所以后人在傳抄或刻寫這一注文時,很容易受“《莊子》一書共三十三篇”這種習慣思維的影響,把“三十二篇”又誤認為是“三十三篇”之訛,而忽視實為“五十二篇”。至于訛誤產生的時間,四部叢刊影印北宋影寫本《淮南鴻烈解》“惠施死莊子寢說言”句注文云:“莊子,名周,宋蒙縣人,作者(筆者按:當為‘書’之誤)三十三篇,為道家之言也。”可知,最遲至宋代這一訛誤已經產生了。
其二,“廿三篇”蓋為“三十三篇”的再次訛誤。古人寫數字有省筆的習慣,常把“三十三”寫作“卅三”。如《尚書·無逸》“肆祖甲三享國三十有三年”句,唐石經作“卅有三年”;宋人洪邁《容齋隨筆》卷五有“廿卅卌字”條,云“今人書二十字為‘廿’,三十字為‘卅’”,指出宋人這種書寫習慣;張元濟校古寫本與宋本《三國志》異同時,宋本有“時年三十二”句,古本“三十”作“卅”月,均為“三十”可省為“卅”,且相當普遍之證。“卅”本身的特殊結構,其三豎筆中如果任何一筆不清晰或是缺失,又極容易誤為“廾”,而“廾”即為“二十”的省筆“廿”的另一寫法。作“廿三篇”諸本無一寫作“二十三篇”可作為“廿三”源于“卅三”訛誤之佐證。
鑒于以上原因,可以說漢代以前《莊子》版本系統可證實的只有五十二篇一種,在沒有其它證據的情況下,以《淮南子》注文為據來說明《莊子》在漢代就有不同版本流傳的說法是不可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