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時伊麗莎白王太后訪華留影一瞥

1961年9月至10月，當時還沒有和中國建交的比利時王國國王博杜安一世的祖母——伊麗莎白王太后到中國進行了近一個月的訪問，并由比利時王室的攝影師留下了一組珍貴的照片，僅就所知，略記其詳。

“可以和歐洲的王室打打交道”

1961年秋，中國的經濟狀況實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已經開始走出“大躍進”所造成的災難低谷，城鄉老百姓雖然還餓肚子，但是已經有恢復的跡象，文化、體育活動也有所恢復。這一年的“十#8226;一”又正值新中國建國12周年，大家都希望高高興興地過一個國慶節。

當時中國面臨的國際形勢還是復雜的：“冷戰”沒有結束，美國對中國的封鎖和禁運還在繼續；“牢不可破的中蘇友誼”出現裂痕，以“社會主義陣營”“老大”自居的赫魯曉夫和中國共產黨的領袖公開論戰；和中國有外交關系的國家還僅是東歐、亞洲的“社會主義國家”，以及東南亞和北歐的一些國家，西歐的主要國家雖然和中國有各種來往，但是還沒有建交。在那些年代，周恩來主持下的外交工作是“官民并舉”，重心之一是“亞非拉”（當時叫“第一中間地帶”），另外西歐和日本（當時叫“第二中間地帶”）也是中國要開展工作的區域。楚圖南從1954年起擔任中國人民對外文化協會（簡稱“對外文協”，1964年，中國人民對外文協改名為中國人民對外文化友好協會——就是后來的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的前身，其簡稱“對外友協”則延續至今）會長。

1961年，雖然由于經濟狀況開始逐步好轉，對外文化交流開始恢復，但是國家的財力還十分有限，這一年被邀請到北京參加國慶活動的外國人也不多。當時外賓訪問中國基本上都是中國方面邀請并負責全部費用，由于經濟還僅是開始復蘇，財力有限，文化口邀請來參加國慶活動的外賓（當時叫“國慶外賓”，要安排他們參加9月30日晚在人民大會堂的國宴、10月1日上午天安門前的觀禮和晚上的焰火晚會）不到100人，比1959年的近千人少了很多。對于所邀請的外賓，周恩來總理提出：“可以和歐洲的王室打打交道”。

西歐和北歐的許多國家至今保留王室，作為其國家的象征，在所在國家的社會和人民群眾中有相當的影響，而且各國王室之間的交往也比較活躍。因此中國和這些王室中的一個有了來往，則很可能和其他王室的關系也會有緩和和改善。但是在歐洲這么多的王室中選擇和誰打交道呢？對外友協后來將目光鎖定在比利時。比利時是歐洲比較古老的王國，而且與其相鄰的另外兩個國家——荷蘭王國和盧森堡大公國在經濟上和政治上結成聯盟，在西歐有一定的影響；二戰以后，雖然也是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成員，但是與世界上不同社會制度的國家都有較多來往和友好的關系；比利時歷來國內的民主氣氛比較濃烈，各種不同的思想、觀點能夠得到表述的機會：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著的《共產黨宣言》就是在比利時首都布魯塞爾的一家咖啡館中寫作的，而且馬克思和恩格斯領導的第一國際（國際工人聯合會）也曾將其總部設在布魯塞爾；1954年在日內瓦會議期間，周恩來總理和比利時外交大臣斯巴克有較多的接觸，使比利時對中國的認識上有進步，同時在近十年的人民外交工作中，邀請了許多比利時的知名人士訪問中國，使他們對新中國有了相當的了解。正因為這些原因，對外友協決定邀請比利時的王室成員——伊麗莎白王太后——以比中友協代表團的名義訪問中國。

伊麗莎白王太后其人其事

伊麗莎白王太后是比利時老國王阿爾貝特一世（1909-1934年在位）的王后。阿爾貝特一世曾經在1914年重申比利時“永久中立”，同年8月2日，又拒絕德國皇帝威廉二世提出的允許德國軍隊自由通過比利時的通牒，兩天后，8月4日，德軍大批入侵比利時，阿爾貝特一世這時擔負起比利時軍隊總司令的職責，領導軍隊進行抵抗，直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戰后又要求廢除1839年歐洲各國關于比利時地位的一些條約，宣布比利時永久中立，并在戰后領導比利時的重建。1934年去世，由他和伊麗莎白王后的兒子即位，是為利奧波德三世。

伊麗莎白在出嫁前是德國巴伐利亞的公主，嫁給阿爾貝特國王后，一直支持國王抵抗德國的侵略，在戰后又支持比利時的重建和文化復興。1934年老國王去世，兒子繼承王位后，又支持其反對納粹德國的侵略擴張政策。二戰期間，比利時被納粹德國入侵，比利時王室始終站在抵抗法西斯的一邊，并在軍隊抵抗失敗后被軟禁在布魯塞爾郊區，后來又被蓋世太保送至奧地利關押。二戰勝利后，伊麗莎白的兒子利奧波德三世復位，王太后又恢復了活動。1950年，利奧波德退位，其子繼承王位，是為博杜安一世。伊麗莎白是博杜安國王的祖母，按中國的習慣應該是“太王太后”，但按歐洲的習慣，還是尊稱為“王太后”。

這位當年已近八十歲的老太太經歷過兩次世界大戰，而且是處在風暴中心，因此她的經歷既有傳奇的一面，又因她歷來關注文化，與各國文化人有廣泛聯系而備受尊敬。早在20世紀30年代，她就是愛因斯坦的摯友：愛因斯坦稱她為巴伐利亞的“同鄉”，每次到布魯塞爾，必去拜訪伊麗莎白。另外兩人都愛好音樂，特別是小提琴，伊麗莎白自稱：她的小提琴演奏水平不如愛因斯坦，只是“第二小提琴手”。20世紀50年代，還在布魯塞爾舉辦以伊麗莎白為名字的音樂比賽，而且成為當時世界上著名的音樂賽會，我國許多著名的音樂家曾經參加過賽會并獲獎（大概是鋼琴家李名強和顧圣嬰），馬思聰等還被邀請擔任過賽會的評委因此和中國的一些文化人有過交往，并表示過對東方文化和中國的向往。正是因為這樣，楚圖南以對外文協會長的名義向這位在歐洲有聲望和影響的比利時王太后發出了訪問中國的邀請。

但是，歐洲王室的成員會到“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來嗎？應該說，當時王太后訪問中國的阻力還是大的：比利時以及西歐的主要國家都還沒有與中國建交，對所謂“鐵幕”或“竹幕”國家還有偏見；另外王太后畢竟年近八十，而且比利時和中國之間還沒有航班，要取道莫斯科才能到北京，這樣繞道的長途飛行，老太太吃得消嗎？王室成員，包括其孫子——國王博杜安一世都不無擔心。但是老太太接到中國方面的邀請十分高興，她排除了各種阻撓，毅然決定要親自來看看新生的東方文明古國。于是她先到了莫斯科，然后由中國和蘇聯方面安排，由蘇聯方面安排一架圖-104噴氣式飛機從莫斯科直飛北京。當時莫斯科-北京的航線上多由蘇聯制造的伊爾-14型飛機執行任務，之間要經停鄂木斯克和伊爾庫茨克，由于路途遙遠，如果氣候條件不好，還要在條件很差的蘇聯國內機場逗留。因此，由當時最先進的圖-104噴氣客機從莫斯科直飛北京，通常只為中蘇兩國政府間首腦、元首做安排，為比利時王太后安排噴氣客機已經是破例。

伊麗莎白王太后訪問中國記略

1961年9月底的一天下午，伊麗莎白王太后乘坐的圖-104客機到了北京，當時能夠起降這種飛機的僅是南苑機場。圖1是王太后（前右二）到達北京時的照片，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和中國人民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主席的郭沫若（前左一）和時任全國婦聯主席的蔡暢（前右一）親到機場迎接，蔡暢挽著這位早年她在法國留學時就聽說過的王后步出機場，左后一則是東道主楚圖南和時任全國婦聯副主席的李德全。

考慮到王太后年事已高，所以沒有安排她去外地訪問，在北京也沒有安排她去參觀當時的所謂開放單位，而是讓她本人隨心所欲的游覽和參觀，并根據她的意愿和“幾位老太太”“聊聊家常”，于是安排了宋慶齡和她會見。會見是在宋慶齡在北京的寓所里，兩位老太太雖然是初次相逢卻一見如故，像多年好友一樣談笑風生，宋慶齡興致勃勃地請王太后抽煙，而且自己也先點了一支，王室的攝影師記錄下了這一珍貴的瞬間——宋慶齡從來沒有在公眾場合和外交活動中抽煙（見圖2）。

王太后在北京另外一位“煙友”是何香凝，何老太太在家中以午后茶敘的方式招待王太后，而且還將自己的一幅畫作送王太后留做紀念（圖3）。照片上，右手捏著半支煙的王太后的另一只手和何老太太的手緊握在一起。照片至今還能夠使人感受到溫暖的友誼氣息。

王太后在北京訪問的高潮是參加1961年的國慶活動，特別是十月一日晚，在天安門城樓上觀看節日焰火晚會的休息時間。毛澤東會見了王太后，第二天新華社發了消息和照片，登在《人民日報》的頭版上。本文作者（楚澤涵）當時隨父母和弟妹一起在天安門上參加晚會，離開天安門城樓時，在樓梯上意外地遇到也準備離去的王太后，王太后友善而親切的感謝我父親對她的邀請，而且特別感謝今天的活動安排，使她在中國度過了難忘的一天，尤其是今天——天安門前盛大的晚會。王太后還問候父親的一家——夫人和孩子們。

王太后離開北京回國前，楚圖南為其舉行歡送宴會，圖4是雙方共祝中國和比利時友好不斷發展的場面。

后續的故事

王太后回國以后，比利時和中國的民間友好往來明顯增加：許多比利時人都步王太后的后塵來看看中國，其中包

括比利時王室成員阿拉男爵。1964年中華人民共和國15周年國慶前夕，比利時方面派出了以阿梅德為團長的比中友協代表團到中國參加紀念國慶節的活動，并在中國訪問了四周。

后來，中國發生了“文化大革命”，民間的友好交往基本或部分停滯，在此期間，伊麗莎白王太后以高齡辭世。

1971年10月， 在王太后訪問中國10年后，中國和比利時終于建交。

1978年11月25日到12月3日，“文革”后恢復工作的楚圖南作為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的副會長率領友好代表團訪問比利時，并在到達布魯塞爾的第二天到伊麗莎白王太后的陵墓獻花致意。當天晚上又在已經擔任比中友協主席阿梅德舉行的歡迎宴會上贊揚了王太后為推動比中友好發展所做的貢獻。

11月27日中午，比利時國王博杜安一世和王后在王宮接見當時在比利時訪問的中國交通部部長葉飛和對外友協副會長楚圖南，以及中國駐比利時大使康茅召。雖然當天主要的客人是葉飛部長，但是國王的主要談話對象似乎是楚圖南，他特別提及他祖母1961年訪問中國后帶回的美好印象和在促進兩國建交方面所起到的作用。他還說到在他祖母去世前，曾經留下訪問中國的照片，祖母曾經囑咐他，要把記錄她在中國訪問的照片送給中國的朋友們。國王還對楚圖南說，“在祖母留下的照片中，我已經見過你了。”

當晚，國王的衛隊長到楚圖南所住的賓館遞交了王太后訪問中國時，由王室攝影師留下的五幅照片和底片（其中兩幅是在歡送宴會上與楚圖南的照片）。這就是比利時王太后訪問中國時所留下的老照片的來歷。

本文作者之一楚澤涵為楚圖南次子，中國石油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