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劍英的詩詞情趣

葉劍英既是一位叱咤風云大智大勇的著名元帥，又是一位聞名遐邇的儒將，可謂文武雙全。他一生戎馬，南征北戰，倥傯間吟詩作賦，言志抒情，詩詞多豪邁之氣，卻也不乏婉麗之筆。

葉劍英一生共作詩詞170余首，記錄了自己如畫般瑰麗、如詩樣濃郁的人生，也記錄了中國革命史上的一些重大事件，既展現了波瀾壯闊的革命進程，也展示了一位革命家的寬廣胸懷。

一

早在學生時代，葉劍英就以詩為劍同舊勢力進行斗爭。1915年，18歲的葉劍英在家鄉油巖，題下了氣度非凡的著名詩章《油巖題壁》：

放眼高歌氣吐虹，

也曾拔劍角群雄。

我來無限興亡感，

慰祝蒼生樂大同。

油巖位于廣東省梅縣東山中學約兩公里處，是廣東梅州的名勝古跡。1915年就讀于梅縣東山中學的葉劍英，在畢業前夕約伙伴同游油巖。當時辛亥革命不久，袁世凱陰謀稱帝，局勢混亂，全國討袁聲勢浩大，革命浪潮洶涌，愛國志士無不欲以身報國。葉劍英登上油巖，眺望祖國壯麗山河，有感而發，乃欣然題詩于油巖壁上，這便是著名的《油巖題壁》詩。中學畢業時，擔任學生會會長的葉劍英在東山中學發起舉辦學生成績展覽，遭到校長葉菊年的無理反對與責難。于是，葉劍英于不平之下，寫下了“大好園林堪種菊，風流花卉獨稱王”的諷刺詩句，憤然離校以示抗議。后來，校長要他檢查反省才準發畢業證書，葉劍英回信拒絕說：“自古英雄多出自草莽，大丈夫何患乎無文憑。”

1917年，葉劍英進入云南陸軍講武學校，他常與學友切磋詩文，寫下古詩10余首，其中有許多清新俊逸、讀之令人耳目一新的絕佳詩句。譬如，《夜宴》一詩娓娓道來，清麗之風迎面撲來，令人心曠神怡：

……

興爽春衣沾露濕，

情高秋思落詩魂。

更憐良夜嫌更促，

把劍長歌氣壓軒。

在北伐革命中，葉劍英參與籌辦黃埔軍校，并參加了統一廣東根據地的戰爭。1924年，葉劍英任孫中山的建國粵軍第二師參謀長兼新編團團長及獨立營營長，駐廣東珠海縣香洲鎮。1925年4月，香洲獨立營內反動分子發動叛亂，殺害了25名進步官兵。香洲兵變發生后，葉劍英果斷處置了叛亂分子，寫出了動人心魄的詞章《滿江紅#8226;香洲烈士》。他滿懷深摯的情感，抒發道：

……

曾記得，

談兵虎帳，

三春眉月。

夜半槍聲連角起，

繁英飄盡風流歇。

……

革命史，

人湮沒；

革命黨，

當流血。

看饞槍滿地，

剪除軍閥！

……

1927年，葉劍英加入中國共產黨，實現了他人生旅程的光榮轉折。

從此以后，在葉劍英的詩章中，有“血染東南半壁紅”的蘇區斗爭，也有“夜渡雩都濺濺鳴”的二萬五千里長征，還有“穿溝破壘標奇跡”的抗日戰爭，直至豪情萬丈的“吾放眼到平西”的人民解放戰爭……

二

葉劍英與朱德、董必武、陳毅、李富春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既是親密戰友，又是互相唱和的詩友。

1941年9月，葉劍英寫了《寄續范亭司令并呈懷安諸老（二首）》，表達了對革命同志的尊敬、贊賞和互勉之情。

（一）

孫陵碧血長青苔，

阿斗昏庸事可哀。

剩有殘軀效李牧，

雁門關外殺敵回。

（二）

投身革命將何事，

老者安之少者懷。

君獨傷時導工部，

小戎離黍托詼諧。

這首詩中所提及的續范亭，是山西崞縣(今原平)人。早年加入中國同盟會。1935年因不滿國民黨政府的對日投降政策，在南京中山陵自殺。遇救后，繼續奔走各地，呼吁抗日。1939年后，曾在抗日根據地任晉綏軍區副司令員。1947年9月12日病逝于山西臨縣。中共中央追認他為中共正式黨員。

“懷安諸老”，是指1941年9月5日在延安成立懷安詩社一事。“諸老”指參加詩社的朱德、董必武、林伯渠、謝覺哉、徐特立、吳玉章等革命前輩和延安的社會賢達等。

1942年春，已經由重慶返回延安的葉劍英，懷念仍在重慶南方局工作的董必武，寫下了情真意切的《懷董老》詩篇：

飄然時危不老翁，

卅年堅持旌旗紅。

篤信力行依真理，

不移不屈不茍同。

日常生活稱老好，

原則從來未通融。

春風駘蕩懷人遠，

安得歸來共整風。

戰火烽飛的非常歲月中，葉劍英還寫有一首《和朱德同志詩》：

將軍莫唱大刀頭，

失陷山河寸寸收。

勒馬太行煙霧外，

伊誰與我賦同仇。

1957年夏，葉劍英又心懷崇敬和喜悅之情，為吳玉章慶賀壽辰，笑吟一首《壽吳玉章同志》詩：

八十吳翁心尚孩，

華筵祝壽我銜杯。

算公多少勞動日，

不少七千二百四。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葉劍英和陳毅同為文武兼備的“儒將”，兩人都擅長寫詩。葉劍英寫給陳毅的數首詩均寓意深刻，格調高昂，反映了兩位元帥之間的親密交往和深厚情誼。

新中國成立初期，葉劍英在華南和中南主持工作，陳毅在上海、華東主持工作。1954年，葉劍英離開華南和中南的領導崗位，調入中央，開始投身軍隊和國防現代化建設事業。陳毅也于這一年從上海、華東調入中央，擔任國務院副總理，協助周恩來主持外交工作。這年12月，在中共中央軍委擴大會議上，他們相聚在一起。陳毅以鯊魚皮包贈葉劍英，葉劍英即席戲做詩一首：

故人贈我以皮包，

何以報之芒果好。

芒果迢迢在遠方，

何以致之將鐵鳥。

“文化大革命”開始后，在林彪、江青一伙煽動下，全國掀起了“批判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的浪潮，各省市、中央各部委的主要負責人都受到了沖擊。11月8日，軍隊院校某些“造反派”頭頭，糾集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沖擊國防部。11月13日，在北京工人體育場召開了軍隊院校和文體單位來京人員的10萬人大會。葉劍英和陳毅在會上針對學生沖擊中南海、國防部的舉動，提出嚴厲批評，旗幟鮮明地反對逐步升級、無限上綱、口號越“左”越好的做法。11月29日，葉劍英和陳毅又出席了在北京工人體育場召開的軍隊院校師生大會。葉劍英在講話中，針對一些錯誤行為提出了嚴肅批評。他說：“把國防部當成敵人的堡壘來沖，把解放軍戰士當成敵人來打，還有哪一種錯誤比這更錯誤的啊！”陳毅在會上說：“不要把工作有錯誤、缺點的也當成黑幫，當成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去斗，要區別對待，不要把路線斗爭擴大化、簡單化。”林彪、江青一伙，對葉劍英和陳毅的上述兩次講話十分惱怒。葉劍英還針對林彪、江青等人挑動某些群眾組織批判他和陳毅的兩次講話這件事，特意贈陳毅《虞美人》詞一首：

串連炮打何時了，

官罷知多少？

赫赫沙場舊威風，

頂住青年小將幾回沖！

嚴關過盡艱難在，

思想幡然改。

全心全意一為公，

共產宏圖大道正朝東。

這首詞是投向林彪、江青一伙的匕首，是獻給陳毅的友誼花束。陳毅默讀著，被這首大膽針砭時弊、坦蕩直抒胸懷的詞章打動了。他提筆在葉劍英的詞旁邊批了4個龍飛鳳舞的大字：“絕妙好詞！”

1971年1月16日，陳毅被查出身患腸癌，并已有局部轉移。在陳毅生命最后的日子里，葉劍英幾乎每天都來探望。他看著陳毅虛弱的身體，不忍讓陳毅勞神，經常只在病房里稍坐一會兒便告辭出來。然而，走出病房又不愿馬上離去，雙手背在身后，垂頭無語，步履沉重，久久徘徊在陳毅病房門口。

1971年12月19日，葉劍英滿懷深情地寫下《慰陳毅同志》詩一首。詩前有“毅公臥病，詩以慰之”8字。詩曰：

君子坦蕩蕩，于人曰浩然。

贛南危不屈，福建錯能悛。

斯人有斯疾，聞道可聞禪。

信回天有力，前路共巨艱。

1972年1月6日，陳毅永遠停止了呼吸和心跳。葉劍英多次去向陳毅遺體告別，每次都痛哭失聲，淚如雨下。痛徹的思念，滿腔的義憤，化為一首五言絕句《悼陳毅同志》：

鬼域含沙射，元良息仔肩。

兒曹當鶴立，接力競無前。

1976年，在周恩來、朱德、毛澤東相繼去世后，葉劍英一身系天下之安危，在粉碎“四人幫”陰謀篡奪黨和國家最高權力的偉大斗爭中，發揮了關鍵作用。“兒曹當鶴立，接力競無前”。葉劍英是按照詩中所表達的志向去書寫歷史的。“后死諸君多努力，捷報飛來當紙錢”。粉碎“四人幫”的勝利喜訊，是葉劍英對九泉之下的老戰友陳毅的最好紀念。

三

新中國成立后，葉劍英以大量詩作描繪了祖國日新月異、天翻地覆的巨大變化，他以絢麗的彩筆，盡情地歌唱祖國層出不窮、欣欣向榮的建設新面貌，描繪祖國大好山河的壯美畫卷，著意刻畫出勞動人民“欣逢盛世超堯舜”、“萬眾揮鋤鐫大地”的朝氣蓬勃、干勁沖天的美好形象。

1961年4月18日，葉劍英到廣東肇慶視察，游覽七星巖而做詩一首《游肇慶七星巖》，發表于《人民文學》1977年第3期。

借得西湖水一圜，

更移陽朔七堆山。

堤邊添上絲絲柳，

畫幅長留天地間。

七星巖，在廣東省肇慶市北部，為廣東著名風景區。“七堆山”，即廣西陽朔東北部的“黃布倒影”。在這里，漓江右岸有七個美麗的山峰，臨江而立，優美怡人。世人曾編有動人的傳說“七星下凡”，形容它的秀美。

葉劍英此詩一出，肇慶七星巖也就成了非同尋常的景點了。

葉劍英雖然日理萬機，晝夜操勞，但對文化建設卻一直非常重視，經常抽出時間觀看演出，并對文藝工作者給予親切的關懷與勉勵。他喜歡貴州黔劇，曾經為黔劇演出團題詩留念：

長征到黔省，

人無三分銀。

建設十年后，

面目為一新。

采掘壯工業，

文藝亦推陳。

高舉革命旗，

再躍告超群。

葉劍英也喜歡蒙族歌舞，在《草原紀游》中寫道：

車中游伴有文工，

語言難通主義同。

欲識草原情調特，

馬頭琴里起雄風。

葉劍英還喜歡廣西民歌，在《贈劉三姐劇團及演員》中寫道：

壯家三姐擅斯文，

一曲能當十萬軍。

正是雞鳴風雨夜，

中流砥柱出釵裙。

葉劍英的許多詩詞還表現了他對科研工作的關注。1962年，他揮筆寫出了《攻關》這首膾炙人口的著名詩句，以后更有“神州九億爭飛躍，衛星電逝吳剛愕”這樣令人拍案叫絕的詩句。

葉劍英還熱情謳歌“持槍南島最南方，苦練勤操固國防”的女民兵，經常惦記著“一篇持久重新讀，眼底吳鉤看不休”，要人們始終牢記保衛祖國的重任。

1965年秋，黨中央在大連棒棰島召開會議期間，葉劍英有所感而吟成一首七律《遠望》詩，此詩頗得毛澤東的欣賞，并夸獎“劍英善七律”。

憂患元元憶逝翁，

紅旗縹緲沒遙空。

昏鴉三匝迷枯樹，

回雁兼程溯舊蹤。

赤道雕弓能射虎，

椰林匕首敢屠龍。

景升父子皆豚犬，

旋轉還憑革命功。

葉劍英的詩詞主要反映時代的重大主題，但也不乏充滿生活氣息的詼諧之作。《調笑令#8226;會場素描》就是其中很典型的一首，刻畫得惟妙惟肖，令人捧腹：

頭重，頭重，

四個小時聽眾。

腰斜眼倦腸饑，

左手頻看計時。

時計，時計，

有點猿心馬意。

粉碎“四人幫”后，歷史翻開了新的一頁，國家的建設走上了正軌，到處呈現出勃勃生機。1977年4月，葉劍英過完了80大壽，不禁感慨萬千，浮想聯翩，于5月14日寫下《八十書懷》：

八十毋勞論廢興，

長征接力有來人。

導師創業垂千古，

儕輩跟隨愧望塵。

億萬愚公齊破立，

五洲權霸共沉淪。

老夫喜作黃昏頌，

滿目青山夕照明。

1980年5月11日，葉劍英離開北京到廣州，從5月13日至17日，在習仲勛的陪同下，視察了梅縣地區，5月14日回到雁洋老家探望親友和故居，這是83歲高齡的老帥在新中國成立后第三次回老家。當葉劍英進入出生地老房間，看見兒時用過的燈盞和小方桌時，觸景生情，寫下《回梅縣探老家》一詩：

八十三年一瞬馳，

木窗燈盞憶兒癡。

人生百歲半九十，

萬丈霞光值暮時。

晚年葉劍英的詩充滿了對人生的感悟，表現了豪邁的革命樂觀主義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