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不遠萬里,從美國來到甘肅省東鄉族自治縣義務支教;他曾多次要求其就職學校降低他的工資,認為月薪幾百元就夠養家糊口,結婚卻舍不得買一張雙人床;他的辦公室掛著一面五星紅旗,他的心愿是把自己的一生獻給中國的教育事業;當有人說他是“洋雷鋒”時,他說:“我只是丁大衛,很普通的教育工作者,僅此而已。”
美國雷鋒要“為人民服務”
印象中的丁大衛,應該是一個不善言談的人。不過當記者面對面采訪他時,卻推翻了先前的印象。高鼻深目,身高1. 93米的大衛操著一口流利而標準的普通話,滿口“我們東鄉”,完全一副本地人的樣子。
丁大衛出生在美國克里弗蘭市的一個中產家庭,家中共有兄弟4個。在弗吉尼亞的威廉馬莉大學讀大學時,大衛特意選擇了復雜難懂的中文作為必修的第二外語,和中文的這次美麗結緣,使他對遙遠神秘的東方產生了強烈的向往。1989年,大衛來到北京大學進修漢語,那段日子雖短暫卻精彩,大衛對中國的認知更加深入。回國獲得古典文學碩士學位后,大衛曾在美國肯德基大學、日本東京等地當老師。
不過,個性獨立的大衛認為在教育環境良好的西方發達國家做老師,遠不如到一個教育落后的地區更有價值,于是他選擇了中國作為他踐行理想的家園。
也許是機緣巧合,1994年初,去香港度假的大衛結識了一位名叫馬莉的中國女士,兩人相談甚歡,大衛于是跟隨馬莉來到珠海的一家私立小學任英語教師。初進學校,大衛就主動提出把他的工資降至和其他老師同等標準,接著,他又對學校提供給他的住房待遇提出異議,這些舉動為大衛贏得了“美國雷鋒”的稱號。
不久,大衛為這所學校招聘英語教師時發現,招聘到的5個人中有4個來自西北地區。他覺得,西北的人才都出來了,那誰去西北呢?他的信條是:應該到最需要的地方去!
1995年的暑假,大衛獨自一人登上了西去的列車,歷經西安、蘭州、西寧和銀川4個西北城市,在認真調查后大衛最終決定選擇蘭州作為自己來華的第二站,幾番比較,大衛拿著簡歷走進了西北民族學院的大門。丁大衛的理由是:這里的學生大都要回到民族地區當老師,是最需要人的地方。就這樣,他從特區走進中國的西部。在當時的簡歷上,個人愛好一欄中他鄭重而工整地寫下了:為人民服務。
然而,由于民族學院的外教名額已滿,學校只好將大衛安排在院長辦公室工作,這個手續辦理了整整一年半,期間他沒有任何收入,大衛對此不以為然,反而在課余時間積極開辦起了后來十分紅火的民院英語角。
到了蘭州后,大衛又開始研究哪個地區最貧窮、教育最落后。幾經考察,他選中了東鄉縣——據第四次全國人口普查顯示,東鄉族是全國成人文盲率最高的民族,達82.63%。文化程度綜合均值,只相當于小學二三年級程度。從2000年開始,大衛為甘肅東鄉族自治縣做起了基礎教育義務助學工作。這還“不過癮”,兩年后,他和西北民院的合同到期,他決定辭去民院的工作,專職到東鄉做事。在此后的一年中,他是一個在東鄉支教卻沒有合法身份的人。直到兩年后,大衛才總算“名正言順”地被東鄉聘任。
隨身的五星紅旗伴他12年
自從大衛上了中央電視臺的《實話實說》欄目后,一些慈善機構、企業、單位或個人,就委托大衛在東鄉具體操辦修建學校。2000年6月,大衛受甘肅省慈善總會、英國國際咨詢企業、廣東恩溢教育集團的委托,將他們捐的11.2萬元,在東鄉縣免古池鄉馬場村建立了第一所小學——馬場恩溢學校,目前已有250多名學生。
第一所學校的創建成功,吸引了許多企業、單位、個人紛紛捐資捐物。從那時至今的6年多時間里,在社會慈善人士的捐贈下,大衛在東鄉修建了8所學校,解決了近千名失學兒童上學的問題。如今,只要下鄉到這些學校,大衛都要趴在教室的窗臺上點人數,看是否有孩子輟學。不過,大衛對自己6年間的工作成績還是不太滿意:“全國都在‘普九’,在東鄉‘普六’都難,我惟一的想法就是讓更多的孩子讀書。”
大衛常背著一個磨得發舊的帆布包,里面裝著5大本記賬本,上面詳細記錄著捐款數額及用途。這些賬務一式三份,學校一份、縣教育局一份、他自己保留一份。寄來的捐款,從5元到上千元錢,其數量、用途等都有詳細記錄。
他將捐款各種用途的收據、票據等收集好,又反寄給捐贈者。他告訴記者:“上個星期,我給捐款者復了40多封信。”記者隨口一句:“沒必要這般仔細,太麻煩了。”引起大衛高嚷:“哪怎么行!別人好心寄來了錢,總要給人家有一個交待!”正因為如此,募捐者對丁大衛十分信任,全國各地企業、單位、個人紛紛寄來捐款,有的捐款者反復捐款達10多次。
2003年至今,大衛的身份是東鄉族自治縣教育局教研室的教育顧問,任務就是協助當地政府和學校從事修建小學、教師培訓等方面的工作。他的辦公室在縣文教局3樓,門牌就是“丁大衛辦公室”。這間大約13平米的辦公室,光線暗得白天也要開燈。房間里除了床、桌子、椅子等幾件簡陋的家什外,一大半空間堆放著大大小小的郵寄包裹,有編織袋、帆布袋、紙箱等等,丁大衛解釋道:“這些都是全國各地寄來的書籍、校服、電腦等,讓我轉送給這里的學校和孩子。有的郵址錯寫成四川省東鄉縣,有的郵編寫錯了,還有的將我的名字寫成馬大衛,可我都能收到。我在這里沒有身份證,高鼻子、藍眼睛、大胡子就是我的身份證。”
大衛辦公室里最顯眼的,是一面掛在墻上的五星紅旗,大衛說,從1994年來中國當老師開始,這面中國國旗就一直陪伴著他。“我時時帶著它,就是為了提醒自己,我現在是在中國,我是一名中國的教育工作者,除了外表,我和這里的人沒有區別。”
大衛很忙,從早上8點開始,一直到天黑。“目前有各種捐款用于落后貧窮地區修建學校,許多學校外觀建得很漂亮,但往往學校建成了,掛個牌子、拍個照就走人了。學校的‘軟件’并沒有改觀,如教師的培訓問題、學生的入學率問題,如何提高教育質量,如何提高學生綜合素質等等問題,需要長期的投入。除了參與建設學校,我來這里就是盡自己最大努力做這些工作。”
東鄉全國名列前茅的文盲率,讓大衛一刻不能輕松。如果有人來東鄉投資建學校,大衛就負責設計、土建等一大堆事情,各地捐來的圖書、桌椅、黑板、學習用品,也得由他送到山溝里的小學。東鄉縣的村子都是七零八落,像山上不多的樹木一樣撒在大山溝。大衛聯系的教學點中,最遠的一所,來回走一次就得8個小時。很難想像,這6年間,大衛就是用自己的雙腳來往于一所所學校的,而且要背著大包袱——給教師和孩子們帶的禮物。
愿傾畢生獻給中國教育事業

大衛在東鄉的薪水,現在是每月500元,日常開支只有吃飯、寄信,這點錢在東鄉足夠了。“現在添了一口人,日子可能會緊張些。”大衛的妻子韓詩蝶,是個很迷人的美國女孩,以前在青海當英語老師,現在幫助大衛操持家務。據說二人結婚時用的新房是那個“丁大衛辦公室”,大衛在自己的單人床上加了塊木板,剛好夠兩個人擠在上面。“她對現在的生活非常滿意。也許,我們今后還會有孩子,但是我們并沒有因此而產生離開東鄉的打算。即使我們的孩子在東鄉長大,我們也很高興,并且相信他會向其他東鄉的孩子一樣幸福健康地成長。”
“工資夠我們吃喝,我做著該做的事,不會覺得不快樂。”在大衛眼里,錢并不那么重要。他在西北民院,學校給他開出的工資是每月1200元。他打聽了一圈后,知道這個工資比一般教師要高,于是主動找到學校,要求把工資降到900元。
生活儉樸的大衛很少給自己購置衣物,一年四季穿著那件墨綠衣服。丁大衛告訴記者:“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講,我現在是穿百家衣。”他身上現穿的衣服來自親人和世界各地朋友的贈送,墨綠色上衣是他媽媽送的,毛衣是韓國朋友送的,帽子是巴西朋友送的,褲子是蘭州基督教會一女士買給家人嫌太長而轉送給他的,腳上的一雙鞋,是一次在北京做講座時,人家專門給他買的。
大衛在東鄉已義務助教6年時間了。星空布滿的夜晚,他也常常懷念自己的故鄉和親人。“我的兄弟多,現在老大、老小都在父母身邊生活,正是他們為我創造了條件,我才能來中國。”大衛滿懷深情地說,“但我不會回去的,因為這里還需要我。父母雖然舍不得我,但他們能理解我,我兩年探一次親足夠了。只是這里沒有棒球賽,只能一個人揮棒鍛煉身體。”
他的父親等5位美國老人曾專門來東鄉看望他。整整3天時間,丁大衛給這幾位六七十歲的老人安排的活動是為東塬鄉包嶺小學修砌圍墻。當地人很奇怪,而大衛不以為然:“父親很支持我在這里服務教育事業,他們當然愿意為學校干點事了。”大衛的父親離開時留下了883美元,丁大衛后來在銀行兌換成7250元人民幣,全部用于這里的教育事業。
大衛在北京、珠海、蘭州等地上學教書,那里他有不少朋友。“東鄉教師的素質參差不齊,我每學期都會組織部分人到我以前的學校交流。”很多偏僻小學的老師,從來沒有走出過東鄉,只有通過培訓,才第一次坐火車、看大海。
“我現在最關心的是東鄉語和漢語的雙語教學。”大衛露出難得的笑容,“而且,有了些成績。”在東鄉族自治縣,沒有文字的東鄉語是主流語言,70%~80%的少數民族孩子不懂漢語,“我推行雙語教學,孩子先學好東鄉語,再來學漢語,好像你們學英語一樣。”
“東鄉收入低、環境苦,就是一般中國人都不一定能忍耐這樣的生活,你覺得自己生活苦嗎?能習慣和適應嗎?”當記者懷著好奇問他時,這位藍眼高鼻的美國人聳聳肩,很不以為然地說:“不、不、不,我到中國來是為了教育,別的沒有什么,就好像美國牛排和東鄉面條,我吃起來一樣美味。人如果不奉獻社會,活著還有什么價值和意義呢?其實任何人都能習慣在這里生活,只要你愿意。”
采訪結束時,記者問他:“你還會在這里呆多久?”“我只選擇最需要我的地方,過三四年,等東鄉的基礎教育有了起色,我會離開,但肯定還是在中國,我的一生都會獻給中國的教育事業。”
說這話時,大衛的藍眼睛純凈平和,篤定深邃,像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