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你，很快樂

我剛從外面回來，易芳就拉住我的手，還一邊很是悲情地抹眼淚。我說又怎么了？她用含著晶瑩透亮的淚水的眼睛看看我，說，沒法活了。我說算了吧，你一直都說自己沒法活，還不是活得比誰都滋潤？她說這次是真的。我換了拖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倒了一杯飲料，開了電腦，準備打游戲。她的哭聲越來越大，我的游戲根本就沒法打下去。她看著我關了電腦，說，你怎么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呢？一點都不像我。我說，對了，我確實不像你，我活得可一點都不滋潤。

我還是耐心地坐在易芳的對面，其實我都知道她因為什么哭，不過是想賺了我的同情心，陪她演繹一場荒唐至極的戲去。我說報酬跟以往一樣，這是最后一次同情你。她馬上就破涕為笑，過來就親我的臉。我說別套近乎了，以后再有這樣的事就自己處理，我一定不會管這閑事了。她說可以可以，我帶你去買衣服，走吧。我知道這個女人是有預謀的，但我卻下定了無數次的決心，依然無法理直氣壯地拒絕她的無理要求。

說是買衣服，但她并沒有帶我去商場，開著她那風光無比的小車，一個勁地說，把我的眼影涂在你臉上，再重一點，再重一點。她從車鏡里不停地發號施令，直到我把自己弄得完全像個傻子。她才滿意。的確，她就要把我變成傻子。那個男人，一身西裝革履的，站在帝王大廈的門口極其紳士地等著我們。他給我打開車門，我馬上就跳了下去，扯著那個男人的西裝就把臉往上面磨蹭。我說你是要嫁到我家嗎？易芳是我媽。然后我就拖著這男人往大廈里面走，天知道，那一刻，我在內心里，狠狠地罵易芳，詛咒她再也沒有男人看上她，省得如此惡心至極地折磨我。我想，一個星期的衛生，易芳你就慢慢打掃吧。別指望幾件漂亮的衣服就能把我收買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果然，男人馬上就變了臉色，很是尷尬，他看看我，像要掙脫，我就拼命地扯著他，我說我要新衣服，你去給我買。然后我還象征性地擠掉幾滴眼淚。易芳這才慢悠悠地從車上下來，她對男人說，實在是不好意思，自從她爸離開我們后，她就性格大變，古怪而且任性，并且精神有了問題，我拿她沒有半點辦法了。然后還很是認真地嘆了口氣。接下來的一個小時，我充分地顯示了自己的表演天分，當我指著一種男用保健品要男人給我買下時，他實在是無法忍受了，正好接到一個電話就急匆匆地借口溜走了。易芳看著男人的背影，滿意地親了我一口，我臉上的濃重眼影沾了她滿臉，然后我們就擊掌慶祝。

喝咖啡的時候，我跟易芳說，以后別指望我再干這種傻事了。你倒是沒得罪那些客戶，我的形象可是被毀得亂七八糟了，我可還沒嫁人呢。易芳就說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真希望我給你找個這樣的爸啊。我很是鄙視地撇撇嘴，說算了吧，別跟我裝菩薩，我還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啊。她就開始放肆地笑，完全不像個優雅的高級白領。

易芳是我媽，我要是不說，誰都不信，即使我說了，還有那么相當一部分人不信。因為易芳看起來實在是年輕，說是我姐姐也確實不過分。母女酷似姐妹倆這也不稀奇，稀奇的是我和易芳的相處方式，我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個瘋癲的女人是我媽。別看她在外面是精明優雅的單身女人，拿著不菲的薪水，有著一副讓多數人嫉妒的相貌。跟她下屬說話時和藹中透著威嚴，據說她的上司也懼怕她三分。她回到家時的形象外人是無論如何想不出來的。她每天進門的第一個動作就是甩掉拖鞋，然后倒在沙發上說，丫頭，過來給娘揉揉肩，真是累死了。其實我很同情這個女人的，在外面應付上司和下屬確實不是輕松的事，于是我就乖乖地給她按摩。那女人一邊舒服地哼著，還說著風涼話，說，你丫頭不怕失業了，有老娘這么以身作則的教育你，以后要是實在沒了出息，還可以到美容院做個按摩妹。你說天底下有這樣的媽嗎？鼓勵自己的女兒去做按摩妹？我的力道逐漸加重，她說你丫頭別打擊報復啊，我這不是為你好，怕你有就業的恐懼心理嗎？這個女人，我拿她沒轍。

在我6歲的時候，易芳和她的男人離婚了。理由是男人與別的女人關系曖昧了，雖然后來很是誠懇地向易芳認錯，并且保證再也不會有下次，但易芳還是十分堅決地與他離婚了。易芳說什么事都可以馬虎，就是感情的事不可以，她不能容自己的丈夫與別的女人有染。這些話當然是我長大后易芳跟我說的，因為當時我那么小，即使她說了我也不會明白。后來我還試探著問易芳有沒有一點后悔離婚的事，易芳說，這種事跟后悔沒關系，但畢竟他們曾經相愛過。易芳說這話的時候看起來是很感傷的，我也好自為之地就此打住了。我不忍心讓這個女人傷心，哪怕微乎其微的。其實易芳剛跟男人離婚的時候，日子過得很艱辛。本來易芳嫁給男人后就辭職做了家庭主婦，所以離婚后要一切從頭開始。易芳放棄了所有財產爭取到了我的撫養權，她說她有信心讓自己的孩子過上幸福的生活，把我給那個男人，她實在是不放心。易芳一狠心就出去找工作了，她那時拼命地工作，做推銷。那幾年，推銷還沒有現在這么普遍，所以易芳做的保險很是有艱難的指數的。每天晚上易芳回家再去學校接我，我看著她一臉疲憊的樣子說，我幫你做飯吧。易芳就親親我的臉蛋說，你現在還小，等你長大了再幫我，先去玩吧。我就偷偷地把菜拿到自己的房間，一棵棵弄干凈了給她拿到廚房去。易芳就激動地抱起我，在狹小的廚房里轉圈，她說她一定要讓我過上幸福的生活，首先要從物質上保證。那以后，我開始拒絕易芳的接送，我說我有能力保護自己了。易芳看看我，然后狠狠心說，也好，你確實應該學著自立。因為不用易芳接送，所以她下班的時間就越來越晚，常常是我在客廳里等她等到睡著了，她回來就抱我進臥室，我就醒了，再堅持跟她一起吃晚飯。易芳現在說起那幾年的日子，眼睛還是潮濕的，其實易芳是個感情豐富的女人，只是命運讓她學會了堅強。但我清楚記得，那些艱苦的日子里，易芳可從來沒有在我面前流過淚。倒是日子好起來后，易芳回想起往事，就很是煽情地掉幾滴淚。問她原因，她說人在一無所有的時候是最堅強的，而且那時候，她根本就不敢哭，她怕她哭了，就再也堅強不起來。這個女人多么古怪！

幾年以后，易芳的事業已經很有發展了，她做了經理，手下養了一批精英。說起她的事業，就不能不提易芳的相貌。易芳是個大美人。所有認識她的人都承認這一點。現實生活總沒有小說里描寫得那樣美好和浪漫，她沒有遇上白馬王子，也沒有遇上鉆石王老五，相反她遇到的都是委瑣的一事無成的男人，除了貪圖她的美貌，就是為了她的錢財。當然這是她自己說的。所以很多時候，我很懷疑她的觀點，我懷疑是她戴了有色眼鏡，所以才把所有男人看得變了形。我這么說的時候，易芳說你個小鬼，懂什么啊。我說天天看你的愛情戲上演，我已經很早熟了，還說我不成熟？確實是這樣的，好多男人追她都追到家里來了，甚至有的就守在我們家門口，手里還會拿著玫瑰或玩具娃娃什么的，當然娃娃是用來討好我的。易芳愣了一下，就說以后這種事情是不是應該避開你呢？然后就做出一副沉思狀。還沒等我做出反應，她就自己接上話說，不能避開你，你也是女人，你應該懂得感情這回事，省得以后被男人欺負。我說媽你不會是要把我鍛煉成火眼金睛或是白發魔女吧，讓我看穿塵世？她說，媽是教你怎么欣賞男人，媽會給你找個稱職的爸的。很多時候，易芳覺得我生在單親家庭是她的錯，所以她總是表示歉意。其實，我說實話，跟易芳在一起生活，我從來沒覺得單親家庭有什么不合適的，有錢沒錢的日子里，我都覺得很幸福。電影《無極》里有一句很是流行的話，跟著你，有肉吃。我總是跟易芳說，跟著你，很快樂。這女人就做出個很是感激的表情來，逗得我想笑，但心里卻是酸澀的。我當然知道她一個女人帶我這么多年，有多么辛苦。所以我不會拒絕她給我找個父親。但前提一定是易芳滿意的男人。有好幾次，易芳被一些有家世的男人圍追堵截地討好獻媚，甚至那些男人的妻子找上門來。這個時候，易芳總是很友好地對待人家，還姐姐妹妹地叫著，她說你看以我的條件會看上你的男人嗎？那些女人自覺沒趣，只好尷尬地笑笑，然后很是歉意地離開。當然，也有一些人在背后說易芳事業的成功是靠自己的長相，但易芳聽過這些話從來不表示生氣。她笑呵呵地說，一個女人被人嫉妒是值得驕傲的事情，究竟有沒有做虧心事，自己心里明白就夠了，管他別人怎么說呢。易芳這時候就表現得相當灑脫和大方了，我到大學選了心理學專業，我跟易芳說你是典型的多重性格，讓人頭疼的女人，但也是讓人最無法放下的女人。她說最后半句是很準確的。你看這個女人，相當的可愛吧。

大學的時候，有一個男生追我追得很兇，那架勢我不感動都不行。易芳說把他領回來，我給你看看。誰知道她看了一眼，還沒等人家跟她打招呼，就給PASS了。她說這個男生不可靠，你不能答應。當然后來，易芳的話得到了證實，那個男生在大學期間換了無數女友。易芳說相信老娘我是沒錯的。后來學校的男生竟然不敢追我，他們都知道我有個火眼金睛的老媽，他們沒有信心過她這一關。我也就樂得逍遙了。有個男生，一直跟我以哥們相稱，他從來沒說過喜歡我之類的話，但易芳見了人家一面就說，這個男人你要抓住，絕對值得依賴一輩子。我說人家根本就沒那意思。易芳說真是傻啊你，怎么一點都不像我？真正的愛是不會輕易說出口的。因為在開始之前他就想到為你負責，你要不信就走著瞧。當然了，后來這個男生成了我的男朋友。易芳總是把他叫成是男人，我說他現在還不是男人呢。易芳說優秀的男生就配叫男人。我根本就說不過她，總是給她一個白眼。

有一次，易芳很害羞地低聲說，想介紹個叔叔給我認識，我馬上就明白了這個叔叔意味著什么。見到那個男人，果然與以往那些追求易芳的都不同，看起來很有氣魄，并且一股陽剛之氣，重要的是他看易芳的眼神充滿了欣賞和疼愛，完全沒有委瑣的欲望。易芳后來才告訴我，這個男人是她大學時的戀人，因為畢業后出國他們才分了手，易芳以為他們真的不可能了，所以就糊涂地結了婚。直到婚后她才明白，婚姻是世界上最難將就的一件事情。男人一直沒有結婚，這不，剛回國就千方百計找到了她，他說幸福是需要堅持的，這次再也不會把易芳弄到別人的懷抱里了?？粗菍δ信谀抢锵褚粚倯賽鄣男∏嗄暌粯永p綿地說著情話時，我的眼淚忽然就控制不住地洶涌澎湃了。

我知道，易芳這才算開始過上真正的幸福生活了。你看她那兩眼冒的綠光，都是小姑娘似的愛啊情啊的。我都嫉妒了。不過想想，以后我再也不用裝扮成她精神有問題的女兒去應付那些莫名其妙的男人了。還沒等我偷著樂，這女人就在那里回頭朝我喊了一句，去做飯去，你看什么啊，真是沒大沒小。這女人，有了那么好的男人，怕是更要囂張了。可只要她能夠幸福，我就寧可一直受她的“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