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行巷的１８號和１９號，彼此安好已多年

1

１6歲的年紀(jì)還不清楚什么是包容，16歲的年紀(jì)也不知道什么叫成全。16歲里最最要緊的，不是他是否喜歡她，而是他喜歡的是她還是她，這間接決定了那些16歲里的，微薄而堅硬的，小小面子。

米粒那時是嫉妒龍行的，她的嫉妒直接用行動表示，就是早上從龍行巷18號紅色的大門出來的時候，徑自越過龍行巷19號大門。天藍(lán)色的書包在屁股后面啪啪地擺動著，米粒走過去的樣子就像個驕傲的小老鼠。

米粒家和龍行家據(jù)說爺爺?shù)臓敔斴吘妥≡谝黄鹆耍磕晗奶斓臅r候，米粒家的葡萄藤和龍行家的爬山虎葉都會糾纏在一起，結(jié)成一片綠色的庇蔭。庇蔭下的龍行巷18號和19號，彼此安好已多年。

米粒嫉妒龍行是有原因的。且不說龍行這個名字就占盡了天時地利，且不說從小到大都是龍行更討得龍行巷叔叔阿姨的歡心，且不說米粒的爸爸媽媽每日都念叨著要向優(yōu)秀的龍行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再學(xué)習(xí)，且不說米粒想要看心儀的男生一眼，都要越過三分之二個，龍行。

那個男生，細(xì)細(xì)的眉眼淡淡清風(fēng)的笑，是米粒最喜歡的類型。男生的座位距離米粒3米，男生是龍行的同桌。

校運會上，100米跨欄，米粒在大家的慫恿下大無畏地報名參加了。結(jié)果在跨越最后一道欄的時候米粒在眾目睽睽之下狠狠地摔了個狗吃屎，周圍的同學(xué)哄的一聲就笑開了，米粒淚汪汪地趴在地下，比手更疼的是心。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男生自人群中走出，輕輕地扶起了米粒，米粒透著朦朧的眼霧看過去，覺得這個男生干凈得好像天使。

晚上在龍行家的時候，米粒自龍行的日記本上，看到了男生的名字。

佳明。人如其名。

2

清晨的龍行巷煙火繚繞，賣糍粑的大叔炸油條的阿姨一大早就忙得團團轉(zhuǎn)，龍行的爸爸老遠(yuǎn)地看見了米粒就喊，米粒，快來快來，吃個糍粑再走吧！米粒的媽媽一邊炸著油條一邊攔著龍行爸爸的手，米粒，這是油條，還有早上喝的豆?jié){，你的一份，龍行的一份。

龍行從身后趕了上來，狠狠地捶了米粒一拳。早上干嘛不叫我一起走？龍行把嘴嘟著，好像粉嫩嫩的花骨朵，米粒有些看傻了眼，這樣的龍行，出眾的龍行，怎么會有人把眼光投擲到角落里那個小米粒身上？

上物理課的時候米粒走了三分鐘的神，她的右眼角瞥到龍行身邊的方向，感覺到那個朦朧的身影，像棵挺拔的小白楊。老師也不知道說了什么好笑的東西，米粒注意到龍行側(cè)過臉，和小白楊會心地一笑。

米粒有些不開心，蔫蔫地趴在桌子上，老師說什么也聽得不大清楚，所以當(dāng)老師讓她站起來回答問題的時候，米粒的嘴巴張了又張，龍行在下面偷偷地提醒，米粒還是沒回答出來。老師的臉沉了又沉，終于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米粒，上課不要老是走神，怪不得你的物理成績老上不去！

本來也不是什么重話，可米粒突然就覺得非常非常的委屈。為什么她呈現(xiàn)給佳明的，總是這樣混亂而狼狽的樣子，而龍行，卻總是那么鮮亮明媚的？

米粒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總是要和龍行比，可是比來比去，受傷的，卻總是自己。

3

米粒決定振作起來，讓佳明看到除了優(yōu)秀漂亮的龍行外，旁邊的旁邊，還有一個小米粒的存在。

米粒不想晚上去龍行家看書了，一個人吃了晚飯就默默地回到自己的小屋學(xué)習(xí)，米粒買了本粉紫色的日記本，在上面悄悄地寫下了自己的誓言。總有一天我要讓佳明的眼光，穿越龍行注視到我！

傍晚一起回家的時候，龍行說，米粒你等我掃除好嗎？米粒低著頭，對不起我要回家背單詞。龍行奇怪地看著米粒說，米粒你最近是怎么了，好像不大開心的樣子，你有什么心事嗎？米粒抬起頭，迅速擠出一個笑容說，沒有啊沒有，我走了，再見。便逃跑似的轉(zhuǎn)身走了。

回家的路上，三三兩兩的好朋友親密地打鬧著，嬉笑著。夕陽西下的光線把米粒的影子拉得很長，孑孑獨立的孤單影子。經(jīng)過龍行巷19號的時候，米粒抬頭看了看兩家中間那堵矮墻，葡萄藤和爬山虎的葉子又繁密了起來，彼此依偎著，交替覆蓋，朝夕生長。

米粒看著看著，心里有些空蕩蕩起來。

4

班上要成立英語興趣小組，每組的組長由組員自定。米粒和龍行、佳明被選在了一組。老師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米粒的心如同脫了韁繩的野馬，撲通撲通地好似要跳出喉頭，怎么運氣也逼不下去。佳明亮閃閃的眼突然就欺上前來，佳明問，米粒你做我們的小組長好嗎？

佳明和老師說，我和龍行一致推選米粒作為我們小組的組長，因為她的英語發(fā)音非常的棒！

米粒沒有想到佳明會這樣說，傻愣愣地坐在位子上許久。一直以來拿第一的都是龍行，代表學(xué)校參加比賽的都是佳明，而這兩個人，竟一致推薦她做他們的小組長，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但不管米粒怎么猜測，心里還是有一絲甜蜜和得意纏纏繞繞地蔓延開來，化成耳根下的紅，久久散不開。

米粒動了真格。回到家把所有蒙上灰塵的英語磁帶找出，一個一個擦拭干凈。清晨天剛剛亮就站在院子里大聲地讀課文，每天回去第一件事就是背單詞，復(fù)習(xí)當(dāng)天的章節(jié)，預(yù)習(xí)明天要上的課，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可竟也不覺得累，心里仿佛有什么東西塞得滿滿的，睡覺都要比以往更加的香甜。

月朗風(fēng)清的夜晚，米粒有時會自書本中抬起頭，看到窗格里的天空被劃分成好多塊好多塊，每塊都仿佛是佳明清秀的臉，和笑起來微微彎了的眼。

5

老師在課堂上宣布，市里要舉行英語演講大賽。沒有人有反應(yīng)，每個人都看似默默盯著自己眼前的書，卻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著周圍的動靜。高一的學(xué)生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在眾人面前掩飾自己的心情，米粒躊躇了片刻，還是猛地舉起了手。

接下來的任務(wù)很繁忙，先是選主題，寫文章，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背。佳明和龍行充當(dāng)了米粒的復(fù)讀機，不厭其煩地幫她糾錯，語音上的，姿勢上的，表達(dá)上的。三個人常常弄了很晚才回家，佳明便推著車送她們，佳明和龍行走前面，熱火朝天地談?wù)撝鴮τ谀骋黄恼碌囊娊猓蛘吣骋皇赘璧母形颍琢８诤竺妫宀簧显捯膊幌氩濉Ｊ前。瑥谋澈罂待埿泻图衙鞯纳碛岸际沁@樣的合拍，不若她和佳明說話，還要費勁地用上一個仰頭的姿勢。

可是有什么關(guān)系？米粒突然想起了佳明和老師說的話，我們推選米粒作組長，因為她的英語發(fā)音非常的棒！原來自己在佳明的眼里也并不是什么都不是呢，至少，在他的記憶里，她還有她的聲音占據(jù)著一席之地呵。

6

高一（1）班米粒同學(xué)，在市英語演講比賽中榮獲一等獎，特發(fā)此證，以資鼓勵。

大紅的緞面，熨金的字體，這是平凡的米粒有生以來得過的，最大最不平凡的獎狀。

宣傳欄里面貼了大大的喜報，路過的同學(xué)都要回頭看一看，老師見了米粒也笑嘻嘻的，摸著米粒的頭說，不錯啊，小米粒可以。米粒回家的時候，大老遠(yuǎn)的就看見龍行的爸爸靠在墻頭和媽媽說話，媽媽的臉上笑盈盈的，看得米粒心頭一暖。

龍行跑來祝賀，臉上是那么真誠的笑容，米粒想起自己心里對龍行的那些小齟齬，臉偷偷地紅了。想想那么多個陪練的日子，如果沒有龍行和佳明，原來的她是并不知道自己身體里蘊藏著這許多能量的。

米粒那年16歲。16歲的年紀(jì)還不清楚什么是包容，也不知道什么叫成全。16歲里最最關(guān)心的，不外是他喜歡的是她還是她，這間接決定了那些只屬于16歲的微薄而堅硬的小小面子。而很多年后再回望這些小小人精的小小算盤，每個人都會情不自禁地笑很久。米粒記得高中畢業(yè)的那個夜晚，佳明告訴她，當(dāng)初選她當(dāng)組長是龍行的主意。米粒其實很優(yōu)秀，只是太自卑了。我們一起幫米粒來發(fā)掘自己吧。龍行這樣和佳明說。米粒，你和龍行都是非常非常好的女孩，我希望能和你們做一輩子的朋友。佳明這樣和米粒說。

而米粒則是想起了16歲的某個夜晚，她和龍行一起看書時無意中看到的那本日記本。那本日記本紙張柔軟，散發(fā)著青春的暗香：

我在我16歲的韶華里，第一次看到佳明，這一刻我喜歡的男孩和我，只隔了三又二分之一厘米的距離，我能看到他的笑臉，干凈得好像天使。

龍行巷的18號和19號，彼此安好已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