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慈子孝，導演賈樟柯手捧金獅獎杯淚沾襟

2006年9月9日，年僅36歲的賈樟柯所執導的《三峽好人》榮獲第63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獅獎，他是自張藝謀以后第二個獲得該項大獎的中國導演。賈樟柯執導的影片已獲得過20多項國際大獎，西方媒體稱他的電影標志著中國電影的復興與活力，贊譽他為“亞洲電影閃電般耀眼的希望之光”。

然而，賈樟柯內心深處卻有著永遠的痛。當他手捧金獅獎杯，站在領獎臺上時，禁不住淚水長流，原來他想起剛剛離開人世的父親，想起了那如山般深沉厚重的父愛……

殷切父愛相隨，愛好文學和繪畫的少年迷上電影

賈樟柯1970年出生在山西省汾陽縣城郊區，父親賈聯凱是小學語文教師，而母親一直沒有穩定的工作。賈樟柯還有一個比他大三歲的姐姐，一家人僅靠父親微薄的工資維持生活。盡管比較清貧，但他們一直和睦相處，倒也其樂融融。

賈樟柯一向偏文科，不喜歡數學，父親便給他買了很多文學方面的書，帶動了他的學習興趣。讀初三時，賈樟柯寫了一篇題為《太陽掛在樹杈上》的小說，投到《山西文學》上發表了。

16歲那年，賈樟柯沒有考上高中，如果有特長分數低的也可以進高中。高中校長是賈樟柯父親的老同學，本來父親打個招呼他就能上學，可父親卻叮囑兒子說：“你自己的事要自己去解決。”無奈之下，賈樟柯獨自去找了高中的校長，說他長跑獲得過全縣第二名的成績，校長就收留了他。事后，賈樟柯才明白父親是為了鍛煉自己，才讓他自己去找校長的。

三年后，沉迷于文學寫作的賈樟柯沒考上大學。父親很想讓兒子再復讀一年，而賈樟柯卻一臉苦相地說：“爸，我不念書了，這回你打死我也不念了。”父親心涼透了，流著淚說：“兒子你知道嗎?讀過大學和沒讀過大學的人真是大不一樣啊!”賈樟柯嚇壞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父親流淚!他覺得對不起父親，只好答應繼續讀書，父親便建議兒子去學畫畫，因為藝術系不用考數學。

這樣，賈樟柯來到省城參加美術培訓班，準備報考美術學校。那時，他還沒有擺脫鄉土氣息，以前也從來沒有學過畫畫。他對前途異常茫然。

一天，賈樟柯被同學邀請去看電影，那天放映的是陳凱歌導演的《黃土地》。電影里的黃土地跟自己家鄉差不多，賈樟柯看完電影流著淚，觸動很大，他覺得電影更能直觀地表達思想，更有藝術感染力。第二天，他就給父親打電話，說想學拍電影。父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兒子內心有一股強烈的激情在澎湃，一再堅持要去學拍電影。父親的思想一向開明，對兒子說：“既然你這么堅決地想學拍電影，我就讓你選擇自己的人生，可是如果你考不上怎么辦呢?”

賈樟柯異常感激父親，堅決地說：“爸，你給我三年時間，如果我什么都沒考上，就回家開肉店，也能養活二老!”父親聽兒子這么說，笑了，當即拿出了所有的積蓄，趕到太原，讓兒子去北京準備考試。

1993年，賈樟柯經過三年的努力，終于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因為沒有信心考導演系，他只好先考了文學系。開學報到時，父母送兒子到北京，一家三口去了趟世界公園玩。那天，賈聯凱和妻子看見了很多在山西老家看不到的景色，顯得特別開心。賈樟柯牢記著父母快樂的一幕幕，他暗想，父母為子女操勞了大半輩子，將來自己成功后要好好報答他們。幾年后，賈樟柯竟然在世界公園里拍了一部叫《世界》的電影，而且還獲得了柏林電影節的青年論壇影評人獎，就是父母當年給他的啟發啊!

堅實的父愛作后盾，黃土地上誕生奇跡

一進入北影，賈樟柯就想當導演，而導演系的學生聽說讀文學系的想拍電影，就嗤之以鼻。而個子不高、其貌不揚的賈樟柯很不服氣。然而，想當導演談何容易，盡管電影學院離北京電影制片廠只有一墻之隔，可賈樟柯其實跟拍電影還沾不上邊，因為他那時還是連吃飯都得省著點的窮學生，哪有錢去拍電影呢?

賈樟柯沒有考慮那么多，他一邊堅持上課學習，一邊尋找拍電影的機會。賈樟柯進行了無數次嘗試，卻沒有任何人理會他，更沒有人請他拍電影。他有些慌了，甚至打消了當導演的夢想，父親了解到兒子的困難后，鼓勵他說：“路是你自己選的，認為是對的就應該堅持走下去!”

聽了父親的話，賈樟柯豁然開朗，逐漸找回了勇氣，他腦海里一直在構思著電影劇本，同時在等待機會。在漫長的等待中，父親經常打來電話詢問兒子的生活、學習狀況。在不經意問，賈樟柯透露說劇本早已成熟了。而缺少資金是最大問題。父親仍保持著平靜，建議兒子說：“困難需要自己解決，機會也是要靠自己抓住的。”父親質樸的話給賈樟柯很大啟示，他仿佛找到了精神導師似的。

1994年，賈樟柯從兩位畫家朋友那里拉來了贊助，籌拍了一部影片叫《小山回家》。這部藝術片在同學中反映很冷淡，但拿到香港去參加電影節時，卻獲得了獨立短片的一等獎。

拿到獎杯后，賈樟柯專門回了趟家。那天剛好是父親56歲的生日，孝順的賈樟柯除了用自己的獎金給父親買了一套衣服外，還給父親帶回來了獲獎獎杯。當父親手捧獎杯時，竟異常平靜地說：“繼續努力吧!”父親的沉穩影響著賈樟柯，他決定拍出更好的電影。

1997年，賈樟柯大學畢業了。他又有些慌亂，剛從學校出來，到哪里去找巨額資金拍電影呢?父親一直牽掛著兒子，很快從兒子的電話里感覺到他的急躁和擔憂。在兒子畢業前夕，父親特地來了一趟北京。那天正下著小雨，賈樟柯趕到火車站去接父親。當看見父親背著他喜歡吃的紅薯干、咸鴨蛋等在人群中艱難地挪動時，賈樟柯的淚水奔涌而出，一股暖流浸透了他的心……

這次，父親在北京呆了一個星期，他像一個老師和摯友，和兒子談人生談理想，給了兒子極大安慰。了解到兒子眼前的困難后，到底能有多大困難呢？直到父親臨走時，還反復叮囑兒子：“能做就堅持下去，實在做不了也沒什么，你不是說回家開肉鋪嗎？那也挺好。”賈樟柯異常感激父親，同時前途又有了信心。

父親走后，賈樟柯就開始拼命地尋找投資，奔波在北京的各個單位，一個月下來，車票就裝滿一小提包。盡管異常艱苦，但他一想到父親的話，就咬著牙堅持下去。兩個月后，賈樟柯終于找到了20萬元的資金，是一位香港老板看到了他的《小山回家》后，答應投資的。這次，賈樟柯要拍一部真正的電影，片名叫《小武》。

賈樟柯將《小武》的拍攝地選擇在老家，因為那里人們的生活習俗他了解得一清二楚，再說拍電影需要用的場地多，而他的父親在當地人際關系很好，辦事也很方便。在拍攝過程中，父親從不干涉兒子的行動，可是一旦遇到場地、群眾演員、道具等解決不了的問題時，父親就會義不容辭地打“前鋒”，而且用最短的時間解決問題，讓兒子順利地拍攝。

一次，在鄰村拍戲，父親因為忙別的事情沒有到現場，劇組的制片主任跟村主任說好了，同意讓劇組拍。誰知村支書和村主任有矛盾，村支書就故意帶了很多壯漢趕來，不讓劇組在這里拍攝，那陣勢像馬上就要打起來了。劇組人員一個個都嚇得不敢說話，賈樟柯也沒了辦法，只有暫時停工。

當天下午，接到兒子的電話后，賈父立刻趕到現場，沒想到的是，他跟村支書單獨談了一會兒，村支書就同意劇組拍攝了。當賈父和村支書高高興興地從屋里走出來時，劇組人員都問賈父到底用了什么招，幾句話就免除了一場惡斗，而賈父只是淡淡地說：“沒什么，我尊重他，他就會尊重我”。

賈樟柯當時沒有明白父親這話的含義，直到父親第二天為村支書送了一面錦旗，他才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原來，父親是怕村支書再搗亂，把村支書的面子給足了，村支書就算有搗亂的心也不好意思了。關于人際關系的交涉，賈樟柯感到還得向父親好好學習。

《小武》的拍攝成功成了是賈樟柯事業的轉折點，該片隨后榮獲了八項國際大獎，在德國、法國、美國等西方國家，受到了廣泛的好評。從此，賈樟柯的名字在國際電影節的領獎臺上便耳熟能詳了。

痛失慈父，手捧金獅獎杯淚沾襟

2001年春節，賈樟柯夫婦回老家過春節。他已經好幾年沒有回家過春節了，父母格外高興，忙碌著為兒子兒媳做好吃的。賈樟柯已經是知名的大導演了，當親友前來做客時，父親格外地興奮，忙著給大家介紹兒子的影片和獲得的各項獎品。聽著親友們的夸贊，父親滿臉抑制不住激動，兒子是他一生的驕傲啊!

除夕之夜，賈樟柯無意間打開以前的書柜，找讀高中時的日記。突然，他發現了一本如像冊一樣的夾子，打開一看。里面竟然全都是報道他的報紙剪報。這時，母親告訴賈樟柯，那都是父親收集的，親手一張一張剪下來的。賈樟柯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這時他才真正地明白父親的心：父親并不是不關注他的電影，平時只是不想表現給兒子看，怕兒子得意忘形。正因為從父親那里學到了沉穩、平靜，賈樟柯一步一個腳印，事業逐步走向了成功。

2006年初，賈樟柯同時拍了兩部影片，一部是紀錄片《東》，另一部是故事片《三峽好人》。當《東》已經入圍威尼斯電影節時，《三峽好人》正拍攝到一半，急著要完工參加威尼斯電影節。那天，賈樟柯突然接到了姐姐的電話，姐姐泣不成聲地說，父親得了肺癌住進醫院，而且是晚期，渴望見兒子最后一面……

賈樟柯哇的一聲哭了，只覺得眼前一花，就分不清眼前誰是誰了!此時正是影片拍攝的關鍵時刻，按說賈樟柯是不能離開劇組半步的，但他無暇顧及其他，立刻命令劇組停工，當天下午就買了機票，坐飛機飛回太原，當晚又匆匆地趕回縣醫院。

一見父親躺在病床，賈樟柯真想在他面前大哭一場，可又不忍心打破他臉上那份平靜與溫馨。父親是堅強的，他反而笑著首先對兒子說：“工作怎么樣，挺好的吧?”賈樟柯竭力控制心里的酸痛，說：“爸，我挺好的，你也挺好的吧?”父親露出平靜的笑容，跟沒生病時一樣，坦然地說：“我沒事。”隨后，父子倆便開始聊起了電影，賈樟柯給父親講拍電影時發生的趣事，父親突然好像很愿意跟兒子影的事了，與以前有很大不同。

父親在住院期間，賈樟柯什么也不做，一直陪在父親身邊。眼看病魔正吞噬著父親，賈樟柯很不甘心，因為他還沒有來得及孝順父親呀。聽朋友說山東青島有一個專門用偏方治療肺癌的醫生，賈樟柯以前根本不相信偏方，可他這次卻立即飛到山東，拿到偏方后熬成藥親自給父親服用。

一天，父親因病痛陷入昏迷，賈樟柯流著淚一直隨守候在病床邊。幾個小時后，當父親蘇醒了過來，他見兒子竟哭成了這樣，就用顫抖的手，為兒子擦去眼角的淚珠，微笑著說：“別這樣兒子，爸不是跟你說過嗎?沒事時別惹事，有事時別怕事。”聽著父親的話，賈樟柯不哭了，可心卻要碎了……

2006年3月14日，父親終于被病魔擊到，直到那天，他都一直保持著微笑。臨閉上眼睛時，父親還用微弱的聲音說他可以放心了!“爸!”賈樟柯終于發出一聲凄厲的哭喊，那是失去至親至愛的痛啊，也是即將失去精神支柱的痛!賈樟柯知道，父親對他放心了，那是父親對自己最好的肯定，但他寧愿父親不要放心，因為那樣他就不忍心拋下自己……

父親走后，賈樟柯的精神支柱倒塌了，他腦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更無心工作。這時，《三峽好人》劇組人員都在等著賈樟柯回組，可是卻沒有一個人來催他。回到劇組后，大家對賈樟柯百般安慰，可誰也沒有談工作的事。母親擔心賈樟柯，經常打來電話安慰兒子。賈樟柯在電話里，好像沒事一樣，可是一放下電話，他就如同萬箭穿心般地疼痛……

4個月過去了，賈樟柯仍沉浸在痛苦中，他幾乎夜夜失眠，靠吃安眠藥才能入眠。一次，賈樟柯連續三天沒有睡覺，后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夢里他見到了父親，還是那張慈祥的臉，還是那平靜的微笑。半夜醒來，賈樟柯突然明白自己這樣做不對，如果父親九泉下有知，他一定不希望兒子萎靡不振的！

第二天，賈樟柯終于戰勝悲痛，重新投入到了工作中去。盡管工作很吃力，可賈樟柯一想起父親，就有無窮的力量，工作更加賣勁了。

2006年8月10日，《三峽好人》終于完成了后期制作。在最后的9分鐘里，賈樟柯終于做出決定，以最后一部入圍影片送到了威尼斯電影節。9月9日，驚喜就傳遍了全世界，《三峽好人》榮獲第63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獅獎，評委會主席凱瑟琳·德納芙稱贊說：“這是一部非常特別的電影，聚焦了當今中國的社會現實和民眾所遭遇的問題，非常有力量，也很感人，評審團成員幾乎沒有猶豫就達成一致意見，將金獅大獎授予《三峽好人》!”當賈樟柯手捧金獅獎杯的那一刻，淚花在眼里打轉，他心里真想對父親說一句：“爸爸，您的兒子真正長大了!”

編輯 劉炳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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