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斯寓言

墨斯的原名叫王善，是我的初中同學，我們是在公社中心學校一塊讀初三時認識的。聽說他初中畢業后就跟他哥到永嘉背紐扣賣，后來又跟青田人販賣紅參。我考上大學后，他很是把自己當成我的好友，經常到我學校里與我同吃同住，并且與我的室友天南地北地海侃。他這樣做，我不知道是以我為榮，還是為我炫耀。我畢業工作后，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把我當成他的老同學，有時突然從哪里冒出來，跑到我單位宿上一晚；過節了，他忘不了給我打電話，區號有時是0551，有時是0371，有時是0757，他這么有心地惦著我，使我感覺到我們之間真的有那么一種友情存在著。我一直沒有記住他的手機號碼，當我接通他的電話時，我用的是平時那種不溫不火的禮貌用語。他說我打官腔，是貴人多忘事。他問我讀過他的信沒有，在這之前，他已發給我一個短信。我正忙著，說不要搞得那么神秘兮兮的，有話說來就是。他還是遮遮掩掩的，一再要求我打開短信看看。我心里有些煩，嫌他裝得像個初戀的少女，罵一句便把手機關了。

其實，我跟他的關系說不上很好，記憶中似乎沒有受過他的欺負。有時候他倒挺仗義的，會出面衛護我。有一次在大學里，我的自行車鈴被人偷走了。他說這有什么，我幫你拿個回來。他找到一輛自行車前，說這個人膽子也夠大的，把我的車鈴拿走。于是在那看車的老太太面前就把車鈴給取下來了。

我們都是山頭人，我的家在東山，他的家在西嶺，中間隔著一條大峽谷，我們之間夜晚可以望見燈火，早晨可以聽到雞叫。星期一上學，我一大清早從東山下十里，他從西嶺下十里，半個小時后在公社水口廟里會合。他是個留級生，歲數比我們大，油條也比我們要老，看起來有點早熟。他愛打扮，發型是當時最流行的大分頭，褲子的布料軟綿綿的，輕飄飄的，直筒筒的，在褲筒上不留半條褶折，就是用手故意搓出點皺紋來，一放手也就化為平夷。大家都沒見過這種料子，據他說是一種摩絲料，是他哥哥從廣州帶回來的。我們早就聽說過他哥在江湖上混得不錯，所以也都信了他的話。有時他又說這褲子是從臺灣走私過來的，兩個銀元才換一件褲子，我們聽了半信半疑。他把這件褲子看得很重，除了睡眠，都把它穿在身上。晚上就寢，把它壓在枕頭底下。如果褲子臟了，就趁夜洗了，用褲夾夾著掛枕頭后的窗口里。或許是他在同學面前過于強調摩絲這個半懂不懂的詞了吧，后來人家就慢慢地把他的人叫成了摩絲。

有一次開班會，老師教我們學習伊索寓言《赫耳墨斯和雕像者》，說是這個故事適用于那些愛慕虛榮而不被重視的人。女班長在討論時，特意揭批了王善的大分頭和摩絲褲。王善對這件事耿耿于懷，甚至到了第二天下午最后一節自修課，還有些憤憤不平。他自修課一般都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做作業，今天他像是向女班長示威，還未上課就與幾個男生躲到后面的座位上，并且時時弄出點笑聲來。他們好像在取笑班主任那半土半洋的普通話，說赫耳，土話哈卵也；墨斯者，音摩絲，意黑人也；摩絲在班里很逗，長得又像個黑人，當改名為“哈卵墨斯”也。此名一出，全班嘩然，男同學模仿老師口音，改口叫他為“哈卵墨斯”。女同學膽子小，怕挨揍，叫他為“赫耳墨斯”。后來人家嫌這名字太長，就省去了前面兩個字，叫他為“墨斯”。王善好像并不惱，說自己喜歡著呢，“赫耳墨斯”是誰？是管商業的神，以后還靠他發財呢。也不知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至今我還是不清楚墨斯在做什么生意。我以前在鄉校教書時，他到我們學校推銷過一種名叫“美吉妮”的科技新產品，他是浙西南三市的總代理商，有一疊蓋有紅章的塑封證件。這種新產品用途似牙膏，卻是一種液體，鄉下人用不習慣，也沒錢買，許多學生家里窮，連支最低劣的牙膏都買不起，早晨從不刷牙。我勸他拿到城里賣。他對推銷這種新產品很有耐性，向我借了一張桌子，擺在校門口，一次次地向圍觀的學生演示，兩三天才賣出十來支，連飯錢也賺不到，白吃了我好幾天。他只好作罷，說到別的學校看看。有一段時間，我在一家裝璜公司做事。他不知道是怎么聽到了，又打電話來問我推銷一種塑膠防滑地板建材，也是一種科技新產品。我們公司很少用這種昂貴的建筑材料，便一口回絕了。

沒過兩分鐘，墨斯又打電話來了，問我看過短信沒有。我說正忙著呢，短信存放著不會逃走，我回頭慢慢看。他的短信有什么好看呢，最起碼現在不想看。他說給他一分鐘，幫助看一下吧。我說給你一分鐘，有什么事說吧，總不是又推銷什么科技新產品吧。他說有幾本鄧小平紀念冊要在我這里藏放幾天。我知道這種紀念冊很金貴，很有收藏價值，是饋贈給達官貴人的好禮品，貴重而不失高雅，現在社會上很是吃香，我在新華書店見過，份量并不重。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我怕賠不起，把電話掐斷了。

我還是破例提早五分鐘下了班。我感覺到他會趕過來。我不是怕賠他一頓中飯，而是煩。如果他過來推銷什么紀念冊，我就別想上班了。他可以坐在你的辦公室整半天，乃至一整天。上次過來推銷什么吉祥物，我不知打了多少電話，費了多少口舌。事情沒有結果之前，就不能自己關門走人，沒辦法，我只好陪他聊天，聽他神侃。他生意上的事基本不說，專挑一些官道講，從某副省長，某副廳長，一直說到某個市領導，下面的局長科長就不用說了。他近乎成了組織部新來的年輕人了。他看出我半信半疑的心思，于是就打開手機把一條短信翻出來給我看，真的，那是春節時的一句祝福語，后面署名是我認識的前幾年從市里調到省廳去的白副廳長。其他幾個名字我都不熟悉，不過我都表示對他有十分的信任和榮耀。于是他顯得非常滿足。我建議他發揮人際優勢，包做別人調動升遷之事，保證發大財。他聽了連連擺手，堅決不做違法缺德之事。我又勸他棄商從仕。他顯出不屑的神態。

下午上班后，吳寶富來到我辦公室商議開同學會的事。他是我的初中同學，也是與墨斯經常逃課的那個。我說：“今天墨斯在蓮城。”他說：“知道，打電話向你借錢了吧！”我說：“沒有。”他皺了一下眉頭，自語道：“那就怪了。”我打開手機，發現有九個短信未能讀取，哪有那么多人惦著我呢？在我午睡的九十分鐘內，幾乎每十分鐘就有一個短信進入。我知道第一個信是墨斯的，說是信用磁卡突然被磁化，手頭缺錢，要我借給他五千塊錢。第二個信也是他的，急用，一定要借給他五千塊錢。第三個信還是他的，路費不夠。第四個信說不會欠我的，下個星期一定還我。吳寶富叫我不用看了，保證都是他的，也只有哈卵墨斯才有這樣的杰作。真的，當我一一打開后，都是為了這五千塊錢的短信。第五個信叫我看在老同學的面子上。第六個信勸我不要怕，他把價值幾萬元的鄧小平紀念冊放在我這里。第七個信說連旅館都住不起了。第八個信問我的家住在哪條街幾號。第九個信問我下午幾點鐘到辦公室。第十個信叫我開機后一定給他回個話。

讀了墨斯的十個短信，我感慨萬千。我問吳寶富：“墨斯到底是有錢還是沒有錢？”吳寶富肯定地說：“他磁卡里沒有一分錢，袋子里還有一兩百塊錢。”我表示不相信。吳寶富問我賭多少錢。我說：“如果他真的沒有錢，我借他五千元也沒用，不如你借給他五十萬元，替他開個公司，你當懂事長兼總經理，他當副總，幫你賺錢！”吳寶富說：“省點事吧，借他五千元一分錢沒還，又說什么金龍卡被吃了，借一千元應急——昨晚說是陪客戶泡腳，電話打過來說錢不夠，要借五百元——你說，我家里開銀行？我賺的也是辛苦錢呢！就是我的錢再賤也不會借給他呢。”吳寶富說得有些發狠。

突然我的手機響了。我沒有看號碼就猜到是墨斯。他問我在哪兒。我看著吳寶富。吳寶富趕快站起來搖搖手想溜。我說在開會，叫他等會兒再打來。就勢把手機摁了。我問吳寶富要不要叫墨斯也參加同學會。吳寶富問我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要引火燒身，想要讓同學們遭殃，大家老婆兒子親戚朋友還想過個安寧的日子呢。墨斯錢雖然賺不到，但二十多年的江湖歷練，已經練就了聚錢的本事，就像一個情報特務，嗅覺非常靈敏，會在短時間里獲取大量的最新數據儲藏在大腦皮層，在他需要錢的時候，根據留在腦里的蛛絲馬跡，千方百計地搜索到你的地址、單位、電話。吳寶富說他出國都五六年了，回家不到兩個月，墨斯的嗅覺就觸及到他的錢包了。我有些不信，還以為是吳寶富在說神話呢。吳寶富說不管我信不信，墨斯還是不要見到為好。他說還有事，急匆匆先走了，叫我晚上一起去吃飯，有關同學會的事吃飯時大家接著商量。

約半個小時后，墨斯打來了電話。我故意把聲音壓得很低，告訴他會還沒開好，再等等。墨斯說他很急，問我在哪兒開會，他過來拿錢。我嚇唬他說在市政府。他說沒關系，就是一兩分鐘而已。我一下子顯得有些不耐煩起來，立即把手機撳了。他接連撥了七個電話，我就接連撳了七次，在第八次來臨之前，我終于決定把手機電源關閉了。

快要下班時，辦公室的電話鈴響了。我嚇了一跳，難道墨斯知道我在騙他？原來是吳寶富打來的，告訴我晚上在名家大酒店208包廂吃飯，要我打個電話給女班長，說她要搭我的車。我想給墨斯打個電話，他才是晚上的客人。可是我最終沒有這樣做。我在女班長的樓下等了一陣，還不見人，只好撥她的手機。她的手機也關著，再撥她的辦公室電話，她說就下來。我問：“你關機了？”她說：“下午開會，有個電話老撥個不停，關了。”我問：“是墨斯吧？”她說：“他這個人現在變得好煩好煩。”我們心領意會，不再言語。不到一分鐘，我的手機又響了。我說：“他又來了。”女班長驚異地問：“你看到了？那個在幼兒園門口打公用電話的男子是不是他？”天哪，那個黑黑的，身體微胖，戴著一副墨鏡的中年男子，不就是我們的同學我以前的好友哈卵墨斯先生嗎！我確信是他，但我還是說可能不是，女班長也說好像不是。于是我們的車就開過去了。

208包廂坐著我們初中時候的六位同學，正好三男三女，我估計是吳寶富特意安排的。吳寶富說城里同學總共只有七個，那個音樂老師哈卵起來，說老公出差了，自己要在家里帶孩子，不來了，剩下的只有我們六位啦，六六大順，成雙成對，不是更好嗎！六人之中，除了我和女班長在部門里上班外，他們四個都是老板，吳寶富發展的快，已是一個房地產公司的老總。

我說今晚在蓮城還有一個男同學沒有請到，你們女同學要不要見一面。我看了另外兩個女同學，她們又拿眼睛看女班長。女班長說：“你們看我干嗎？”她們又看吳寶富。你們問偉哥好了。那個剃平頭高大壯實的偉哥男同學慢條斯理地說：“如果現在你要打他的電話，保證他還沒吃晚飯，并且可能袋子里都沒錢了。”兩個女同學異口同聲地說：“你算得這么準？”

真的，一個短信發到了我的手機里，是墨斯的：“老弟，在哪里，快點啦，沒有五千，一千也可以，我晚飯都沒吃呢。”我拿出來一讀，大家哄堂大笑。

偉哥說：“還有更奇的，你們還沒有看到呢。”我們舉起酒杯把第一杯干了。偉哥接著說他的事，上半年的一個晚上，雨下得很大，墨斯突然出現在他家門口，慌亂地說出租車還等在路口，叫給他二十塊錢。然后，他就在屋子里神侃。還是老一套，不說生意上的事，只侃他結識的達官貴人。他又開始說那個白副廳長了，那個白副廳長已經答應下個月要訂他一批貨，采購合同都簽了，他還不厭其煩地把訂貨合同翻出來給偉哥看。偉哥問他有什么事，如果沒事他要出去有事了。偉哥起身下樓，他只好跟下來。兩人打的到了金筆街，這里私人小賓館很多。兩人下車，墨斯張口想說什么，偉哥已坐上了一輛黃包車鉆到雨中轉回去了。女同學說：“你損不損？”弄得滿座嘻嘻哈哈的，非常的熱鬧。

吳寶富提醒大家晚上主要是商議開同學會的大事，為了不受外界干擾，要求大家都把手機關了。偉哥說：“我早已關了。”阿英說：“關了手機，我兒子找不到我的。”偉哥說：“你不關，等一下哈卵墨斯就打過來了。”那兩個女同學都趕緊把手機關了。

我沒有按吳寶富的要求關機，但這樣做的結果如偉哥說的那樣，沒過兩杯酒就接到墨斯打來的電話。墨斯這人真的說不清楚，竟然問我在哪兒吃飯，他要過來拿錢。女同學嚇得竟把頭縮到桌板底下去。偉哥又擺手又作揖，道：“救救我們這些無辜的百姓吧，千萬千萬不要告訴他地點。”我對墨斯說：“我在陪領導吃飯，你到別處想想辦法吧！”他還要說，我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手機撳了。

吳寶富打趣道：“現在我們范處正忙著陪我們美女班長吃飯呢，不要說你哈卵墨斯，就是古希臘的赫耳墨斯打電話來也不接了——怎么樣，兩位喝一杯交杯酒吧。”女班長道：“人家說是陪你老總呢。”大家鬧哄哄的，堅持要我與女班長喝一杯。

墨斯今晚最后的電話，是在我吃完飯走出大廳時打來的。這時候我們正在與女同學道別，有些手忙腳亂，醉眼昏花，為了接他一個電話，我一腳踩空，打了一個趔趄，在女同學面前出盡了洋相。我火冒三丈，說：“你真要把我當賊抓了……”他還要說。我堅決地拒絕了。我喊道：“我還要陪領導活動呢，明天再說吧。”把女班長送走后，我看了一下時間，也近二十一點了。

早上八點鐘，我按時來到辦公室。屋子里空空的。小李在打掃衛生。我問：“沒人來過？”小李驚詫地看著我肯定地說：“沒有。”我的心情不禁飛揚起來，我終于成功了，時間真能磨平一切。

我倒了一杯茶，坐在那兒等著，一塊石頭總沒有落地，不相信墨斯就這樣放棄了我。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個小時，到了九點鐘，我的手機響了。我說：“終于來了。”小李神秘地問我：“是領導來了？”我不屑地道：“是狼來了——對不起，是項局長！我與小李開玩笑呢，不好意思——是領導來了電話，到局里有事。”我一邊向項局長百般地道歉，一邊在心里恨死了哈卵墨斯，我叫上小李，干脆把門關了。

項局長要我把征地的事匯報一下。我還剛剛開說，手機響了。我不好意思接，可是它就在我的腰上顫個不停。我知道是墨斯打來的，沒有一個人會像他那樣有耐性。我禮貌地對他說：“我在外面，請你等一下。”我繼續匯報工作，經過多方協調，土地協議總算簽下來了，但后續工作困難很多……墨斯又打來電話，問我在哪兒，他要過來。我叫他到我辦公室等我。我把手機撳了。項局長問土地報批工作有什么困難。我說還需要林地批復材料，（手機響了，我沒看就隨手撳了），林地得報到省廳審批，時間很難把握。（手機又響了，我沒看就隨手撳了）項局長叫我們馬上與土管和林業部門聯系，大致時間安排一下（我的手機又響了，沒看就隨手撳了），我們自己份內的事一定要主動，有問題要早匯報（我的手機又響了）。握手告別的時候，項局長看著我的手機，說：“小范，你挺忙的。”走出項局長的辦公室，我壓不住胸中的惱怒，喊道：“你是魔鬼，魔鬼也有打盹的時候呢！”我已經顧不上自己的身份，聲音近乎歇斯底里，我毫不猶豫地把手機關了。

我得回辦公室把墨斯打發了才行，否則我的生活會出亂子的，土管局和林業局那里就下午再走了。我們下了門廳，小李告訴我，局辦剛才打來一個電話，說有好多人找我，好像是林業局的，還有我的一個女同學。我們決定去林業局。我翻開通話記錄，除了墨斯的手機號外，真的有女班長打過來的兩個電話。

在車上，我與女班長侃上了：“我說，美女，你繞了一大圈子來找我，總不是為了一千塊錢吧？”

“虧你還有點良心，昨晚給你喝死了，早上頭昏沉沉的，九點鐘才上班呢，領導要扣我獎金，到時向你要啊。”女班長道。她的聲音還像是夢囈一般。

聽她這么一說，我的心情反而舒暢了起來。我說：“賠你，是不是馬上要……”話還沒有講完，手機就“嘟嘟”直叫。我說：“再聊了，領導找我了，再見。”

“范向東，當官了，老同學真的不認了？不騙你，昨夜我真的沒睡好，難過死了——你在哪兒，我過來，一千塊沒有，五百塊錢總有吧……”原來是墨斯的電話。

“你知道我在忙著呢，幾百塊錢，別的熟人都可以借么。”我說。

“坦白說，如果別處借得來，還這樣？別怕，我還有兩套鄧小平紀念冊呢。”他說。

難道這家伙昨晚真的連住賓館的錢也沒有了？忽然我的眼前閃過公園的躺椅，屋檐下，橋洞，電影中的流浪漢，現實中的一些乞丐和瘋子。初中念過一篇課文，叫《曼哈頓街頭的夜景》，寫的是一個流落街頭的老人，作者加入了許多想像，把境況寫得非常凄涼。可是墨斯流落在蓮城的街頭，似乎已成為事實，他是我的同學，真是不該。

“我在林業局，就是國際大酒店斜對面。”我服了他了。

可是就在我林業局辦事的半個小時里，他又給我打了十來個電話。他還怕我逃走呢！

我辦完事走出大院，看到他坐在傳達室與那老頭閑聊。我說：“墨斯，你是不是拿朋友錢去泡妞了？”

“都這時候了，你還笑我。”他還是那么黑，但比以前有些發胖。

“口袋里只有三百元，你要不要？”我說。

他愣了一下，說：“三百就三百。”掏出皮夾，然后把我的三百元塞進去。我看到里面還有一張一百塊頭，另外夾著幾張小的。他在把錢包塞進褲袋的時候，臉上無意之間露出了得意的神色。

我有些悵然，故意問他：“紀念冊呢？”

他說等一下送到你單位門衛那里好了。我們就此告別。

第二天，從早到晚，門衛沒有給我說。

第三天，我給墨斯打電話。他說已經不在蓮城了，紀念冊給他典當了。

第四天晚上，我正在電腦前寫作，收到一條短信，是墨斯發來的，說是人在廣州，祝我工作順心，中秋月圓，合家歡樂。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