盂城古跡憶少游

第一次喜歡上你，是因為姐姐帶回家一幅字：“纖云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正是懵懵懂懂的年齡，不知道花了多少個日夜，也想不透，要有怎樣的心思、怎樣的才氣，才可以寫出這樣玲瓏剔透、這樣空靈水潤的詩詞？卻是從此知道了你的名字——秦觀，字少游，北宋婉約派詞人。少時的資訊并不發達，無法了解你的更多，只是猜測你的模樣，應該是俊雅清秀、玉樹臨風，心中越發喜歡你，甚至一度將自己的名字改為少華。

漸漸長大，看到“蘇小妹三難新郎”的故事，真心地替你高興，有那樣一個容顏美麗、才氣過人的女子為伴，當是琴瑟和諧、美滿一生了吧？從此，你像兒時的一場夢，被我漸漸淡忘在腦后。

可這一天，突然有緣，可以走進你的家鄉，走進曾留下四賢同游佳話的文游臺，細細端詳你的一生。

你的塑象如我想象中俊雅清秀，你的才華如我意料中名冠京城——你是蘇門四學士之一，你的性格卻使你并沒有繼承蘇軾的豪放風格，你是那樣的溫婉而內秀，又怎么學得來蘇大胡子的不拘一格？你更喜歡柳永的婉約派風格，詩詞多寫情愁。但你卻因自己的高潔而使婉約詞走向更為高雅的境界；你的詞語言平易工致而又音韻和諧，風格清新淡雅，描寫委婉細膩，同時更能把身世坎坷之感融進詞里，令人讀之難忘。東坡贊你“有屈、宋之才”，王安石夸你“其詩清新嫵媚，鮑、謝似之。”李調元甚至認為你的詞“首首珠璣，為宋一代詞人之冠”。一時之間名動天下，你的家鄉高郵甚至因你的詩而又名“盂城”。你的這一切，都讓我欣慰不已，為著少年時的偶像果然不負自己的夢想。

可我不知道的是，原來你有另一個字叫“太虛”，而你的生活中，也并沒有那個聰慧過人的蘇小妹，你的一生更是坎坷多舛。才氣橫溢的你十六歲就考上秀才，可由于種種原因直到三十七歲才考中進士。終于真正進入仕途，你急切地表達自己的主張和抱負，滿心希望以自己的一腔熱血和滿腹才氣報效國家。你積極地發表時弊言論，反對盡廢王安石新法，主張仲裁新舊二法，希望朝廷審時度勢，安都定策，任用賢能。卻不料熱心遭冷遇，忠心逢奸佞，在舊黨的攻擊下，自己身坐黨籍，迭遭貶謫。在幾乎一年一貶的顛沛流離的遷徙中，孤館春寒，家國路遙，唯有在詩詞中留下綿綿不盡的鄉思、鄉愁：“天涯舊恨，獨自凄涼人不問。欲見回腸，斷盡金爐小篆香。”“恨人何其苦離家”……那莫名其妙的飛來橫禍，到底要讓你承受多少離愁和磨難？

一直在悲苦中煎熬，終于看到霧散云開的日子。徽宗記著你的才華，為你官復原職宣德郎。你開心北返，卻在回鄉的路上“笑視水而卒”。怎么可以，老天爺怎么可以在你終于可以回家一解鄉愁，終于可以重展抱負的時候，讓你就這樣不明不白地去了？一切真的都只是如你的別字所指：“太虛”？

如果可以，情愿不曾知道你有過這么多的苦；如果可以，情愿相信，你就是那戲劇中的主人公，蘇小妹出上聯：“閉門推出窗前月”，你苦思冥想急紅了臉，終于在蘇軾暗中幫忙中對出下聯：“投石沖開水中天”。從此與小妹才子佳人，幸福相伴，一生無憂。

終是夢游太虛一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