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狹小的只容得下兩張并排辦公桌的教務處,我見到了久聞其名的王校長。
聽過很多關于他的故事,因了他的土里土氣和一身的世俗氣。王校長在偏遠的城鄉結合部辦了這個民辦小學。據說小學的相關證照尚未辦下來,而這個學校卻已經支撐了3年之久。我對這個同事眼里邋遢的校長充滿了好奇。
30多歲的中年男子,高高的個兒,挺拔的身子,若搭配上齊整的西服,應該是一副老板的架勢。可他偏偏穿著一身皺巴巴的銀色西服,這身裝束的的確確印證了他的土。
他翹起二郎腿,點了一只煙,是那種極低劣的煙。然后,我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話題不外乎學校的近況如何,證照辦下來沒有。他的聲音很低。門敞開著,正值下課時間,操場上學生的喧嘩聲不絕于耳,他帶著鄉音的蹩腳普通話愈顯遙遠。我用盡力氣辨別他口里吐出的一字一句。他面部表情很少,許是在學生面前嚴肅慣了,臉也越發顯得長。我只想早早地結束這前奏性的談話,直奔今天的主題,找教務主任安排我們帶來的志愿者。
半小時了,王校長還在講,學校即將申請希望小學,一年能獲批20萬助學款……云云。一個見縫括針,我提議王校長先把教務主任找來。5分鐘后,教務主任帶著一張課程安排表進來了。一個40歲上下的女人,看來像做了許多年教師。可是當課程表打開,她用鉛筆在課表上勾畫時,像遇到棘手問題的孩子,一臉的茫然。王校長有些責備地說:“把所有老師的課程往上午調,一周必須完成40小時的課時。”這時的王校長有了些威嚴。
趁教務主任排課的空隙,王校長繼續吐苦水:“學校管理太亂了,老師們喜歡討價還價,現在孩子的學費都是全免,開支很大。”到這里上學的孩子很多都是附近流動人群的子女。這些家庭經濟情況很糟糕,很多是靠揀垃圾,賣水果,擦皮鞋等賺錢養家,子女又特別多,許多孩子都是超生。家長原先并沒有送孩子進學校的意識,只是在學校的宣傳和推動下,才陸續有家長把孩子送到這個廉價且不需要戶口證明的學校里代管。王校長是一個人撐起這個十多名老師,上百名學生的小學校。學校的租金,學生的課本,學生和老師的午餐及住宿,沒有一樣不花錢。可花錢的同時,學校卻沒有一分錢的收入。這就像池里的水只流出不流進,遲早有一天會枯竭。可是,這樣的狀況竟維持了三年,這是一種怎樣的堅持啊!
教務主任終于把我們的志愿者安排妥當。王校長有事離開了,我隨教務主任來到王校長的辦公室,也是老師們的休息室和學生談話室。房間很暗很窄,泛黃的墻壁上滿是金光閃閃的證書,像正午太陽的光芒。我理解了王校長的“世俗”。也許這些“豐功偉績”不該出現在這面墻上,有太多炫耀的嫌疑。
單獨面談了幾位以前熟知的學生,我也該回辦公室了。下了樓,碰到教務主任。正說話間,一個大眼睛骨碌碌轉的三歲小男孩,站在教務主任身旁,有些怯生生的。教務主任輕輕摸著他的頭。跟我們講起這個小男孩的故事。
小男孩是在垃圾堆里發現并收養的。那時他還是個剛出生的嬰兒。撿垃圾的老大爺好心養了他三年。老大爺帶著小男孩到學校里揀垃圾,老師們看見了,便問老大爺要不要把小男孩送到學校里上學。可是揀垃圾能賺幾個錢,哪還有多余的錢上學。王校長知道了,不僅不收小男孩一分學費,還把小男孩接到自己家里吃住。
我輕輕摸了摸小男孩的頭,問他幾歲了。他半天才在教務主任的啟發下回答說,三歲。說話間,他的大眼睛充滿了純真和渴望。我撫摸他的手竟有些打顫,竭力克制住淚花溢出。這個孩子他失去了親生父母的愛,卻得到了老大爺,校長,老師的愛,以后還將會有更多的人來愛他。這算是一種天賜的福分吧。
上課了,小男孩跑進教室。看著那小小的背影,教務主任感嘆到,王校長也真不容易,家里收養了20多個這樣的孩子。起初,家里也常因這些孩子的問題鬧矛盾,嚴重時鬧得天翻地覆,王校長就擺明了立場:“收養的孩子第一位,學校第二位,妻兒第三位。”最終,妻子妥協了。這樣一個能把愛給這么多的孩子的男人,也一定能把愛給家人。我默默地祝福,祝福這些孩子、校長和他的家人在愛的庇護下一路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