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每種地域文化有其獨具的文化特質,正如每個人都有其獨具的個性一樣。每種地域文化性格具有相對的二重性,也正如人的性格具有相對的二重性。本文著重從四個方面揭示了湖湘性格的二重性,即:革命與好斗、封閉與保守、大氣與狹隘、特立獨行與唯意志論。
關鍵詞:湖湘文化;性格;二重性
中圖分類號:G12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7387(2007)03-0025-04
每種地域文化有其獨具的文化特質,正如每個人都有其獨具的個性一樣。每種地域文化特質具有相對的兩面性,也正像人的性格具有相對的兩面性——如自信往往與自負相連,謙讓有時與懦弱相系等等。近年來,隨著湖湘文化研究的不斷深入,不少學者對其在湖南經濟社會發展進程中的負面影響多有涉及。而這些負面影響的產生,無一不是與其性格的負面性息息相關的。考慮到對一種地域性格做嚴格的正負區分有欠科學,我們不妨從文化性格二重性的角度對其進行剖析。
一、革命與“好斗”
提起湖湘文化,提起湖南人。很少人不聯想到“好斗”二字。千百年來,湖湘文化最厚重的底色是“斗”,湖南人自己最引為自豪的是“斗”,湖南人讓別人最熟悉的也是“斗”。歷代典籍中有關湖南人這種“硬”性或謂“剛”性性格的描述非常之多,簡直不勝枚舉。如《史記》所謂之“驃悍”、“易發怒”;《隋書》所謂之“勁悍決烈”等等。各地方志中的類似記載就更多,如“勁直任氣”、“人性勁悍”、“賦性刁悍”、“民好斗訟”、“任性剛直”、“剛勁勇悍”等等,不一而足。嚴格而言,“好斗”不純是貶義,亦不純是褒義,而是折中義。從積極方面而言。好勇斗狠體現了湖南人吃得苦、耐得勞、不信邪、不服輸、敢出頭,善于并樂于奮斗,勇于并敢于犧牲等眾多肯定性精神特質,這些精神特質被歷代湖湘志士所傳承,每當遇到強烈的外部刺激時便噴薄而出,特別是在近代內憂外患日益加劇、中華民族面臨亡國滅種危機的緊要關頭時,這些精神特質與深沉的憂患意識和歷史使命感相結合,使無數湖南志士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巨大力量。換言之,“好斗”在特定的環境、特定的時代、特別是針對特定的對象時,絕對是一種值得稱道的大丈夫品格,它體現的是堂堂七尺須眉不畏強暴,不懼淫威的沖天斗志。也正因為有了這種好勇斗狠的精神,有了這種不懼強權淫威的沖天斗志,歷史上的湖南,特別是近百年的湖南才會演繹出“無湘不成軍”、“無湖南人不成衙門”以及“中國不可一日無湖南”等種種“神話”,也才會摧生出一大批諸如“虎口索食”(曾紀澤)、“以二千弱兵敵四萬強敵”(蔡鍔)、“一把菜刀鬧革命”(賀龍)以及“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夏明翰)等名傳千秋的英雄形象,這些“神話”,這些英雄,自然是湖湘兒女取之不竭的驕傲之本,自豪之根,激情之源!
但從消極方面來看,“好斗”又是與“狹隘”、“自負”、“蠻干”以及“不講理”、“好沖動”等負面詞匯聯系在一起的。特別是當它與不當的時間、不當的環境、不當的對象聯系起來時,則只會釀造出一杯杯令人難咽的苦酒,演繹出一幕幕令人扼腕嘆息的悲劇。歷史上湖南人因好勇斗狠而交惡反目,以至兩敗俱傷、影響大局甚至無謂流血的事實也是俯首可拾的。軍政要員、文藝泰斗、學界精英乃至庶民百姓,哪一行、哪一業不可以舉出幾例?雖然很多矛盾事涉公事國事,也的確有著見解主張不同的原因,但你又敢說哪樁哪件不摻雜著個人意氣和私家恩怨?哪樁哪件不折射出湖湘血液中好勇斗狠的天性?剖析一下湘軍集團的“窩里斗”現象,或許有助于我們對湖湘“好勇斗狠”性格負面意義的認識。
先說曾國藩與左宗棠。曾、左是湘軍集團的一、二號人物,早年興軍發跡時你謙我讓,互敬互愛,留下了許多“協力并進”的佳話。但隨著官位的越來越高,權勢的越來越大,兩人的好勇爭強之天性逐漸顯露:曾自持“名隆望重”,不愿平起于左,而左則自負“才大功高”,不愿屈居于曾,由是摩擦不斷,隔閡漸深。1864年湘軍攻克太平天國都城天京后,兩人終于在幼天王(洪秀全之子洪福堤否已“死于亂軍”的問題上各持己見,互不相讓,甚至在帝王面前互挖老底,不遺余力,最終導致“彼此絕音問”,亦即徹底決裂。再說郭嵩燾與左宗棠。這兩位湘陰老鄉不僅有姻緣之親,起家發跡時更是惺惺相惜,同舟共濟:郭稱左“為人是豪杰”、“才極大”、“人品尤其端正”,左亦稱郭“與我交殊深……此誼非近人所有”。然而,這樣一對惺惺相惜的早年至交,在各自功業有成,名聲哺就之日,卻走上了互不買帳的傾軋之路。1865年,因在對付閩南太平軍問題上意見相左,時任署理廣東巡府的郭嵩燾與任閩浙總督的左宗棠互不相讓,關系惡化至不可收拾,最終結果是郭嵩燾被迫離開粵撫之位,由左之親信蔣益澧取代。郭嵩燾自此長達10余年蟄居湘陰老家不出,其心中之郁悶不言而喻。1885年左宗棠病卒時,郭嵩燾曾以鄉友身份作詩文挽之,詩文中固然不少“歌功頌德”之詞,但“攀援真有術,排斥亦多門”兩句十分抓人眼球!其與左宗棠隔閡之深、矛盾之大,豈是一般言詞可以形容?
其實湘軍將領之間的矛盾豈止限于曾、左,郭、左之間,江忠義與席寶田,彭玉麟與楊載福,朱品隆與唐義訓……,特別是曾氏家族與外姓諸將,幾乎無人不斗,無將不爭!楊載福與彭玉麟是湘軍水師的兩位主將,興軍之初強強聯手,為湘軍的所向披靡立下過不知多少戰功,但因彭玉麟升遷略快,楊載福總感到“悻悻不平”,竟在一年之內連續三次以“罷歸”相威脅,彭、楊關系也因之形同陌路。朱品隆與唐義訓之間的矛盾更是發展到戰場上敗不相救的地步!再如曾國荃,他自持為曾國藩胞弟,且戰功甚高,凡事我行我素,飛揚跋扈,以致外姓諸將難以容忍,紛紛請辭。彭玉麟甚至連續三次上書,要求曾國藩“大義滅親”……。這一系列的矛盾沖突,使得湘軍集團維系多年的團結瀕臨瓦解,無論局外人還是局內人,都難免為此唏噓不已,感慨萬千!太平天國被平定后,作為頭號統帥的曾國藩之所以急切地主動請求將湘軍裁撤,與集團內部日益激化的矛盾是有關系的。
可見,“好斗”是湖湘南蠻性格的一柄雙刃劍,只有發揮得體,運用得當,方可彰顯湖湘兒女的大丈夫本色,方可成就湖南人“無往不勝”的種種輝煌。而一旦發揮、運用不當,則只會適得其反。
二、開放與保守
湖湘文化特別是近代湖湘文化具有鮮明的封閉與開放、抗拒與吸納并存的二重性特征:一方面,“心憂天下,敢為人先”的愛國情懷和激進氣質催生出了不少以開放精神著稱于世的湖南先驅;另一方面,“四面錮塞”的地理環境,特別是以復興儒學為核心的衛道意識又使得湖湘文化具有普遍而強烈的文化封閉性。到了近代,這種封閉性甚至成為湖南人墨守成規、抗拒西方外來文化的思想武器。
先看開放性。湖湘文化自肇興之初就具有某些兼容并蓄、吐故納新的開放特性,如湖湘文化興起的標志性人物周敦頤援佛道人儒,確立了理學會通諸家的學術取向及基本理論框架。南宋時期,湖湘學派的一個重要的學風特點即兼收并蓄。在岳麓書院講壇上,來自不同地域、不同學派的學者都能夠放言高論,傳播其學說,顯示了湖湘學派的博大胸襟。進入近代后,盡管湖南人作為一個整體頑固地抵拒著一切外來新生事物,并背負著“以守舊聞天下”的惡名,但其間一些走出湖南的子弟,卻又在特立獨行地傳承和發揚著湖湘文化的開放精神。譬如魏源,在朝野上下沉湎于天朝上國的迷夢中時,在大多數國人視西方人為夷狄野獸之時,他在《海國圖志》中破天荒提出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口號,成為近代中國“向西方學習”的先驅;又如以鎮壓太平天國農民起義起家的曾國藩,他在親眼目睹和親身感受了洋槍洋炮的威力之后,率先將魏源提出的“師夷長技以制夷”口號付諸實踐,從此揭開了洋務運動的序幕。他自己也因此成為中國早期現代化事業的奠基者。再如郭嵩燾,在蔑洋、恥洋、畏洋之風日熾日烈的境況下,他不顧同僚同鄉百般羞辱,義不容辭地走出國門,成為中國歷史上第一位駐外公使。歸國后,他不但要求清政府發展民族資本主義,還提議學習西方的民主政治,在一定程度上將學習西方從器物層面推進到了制度層面。他自己也因此成為近代中國改革開放途程中最耀眼的明星。在接下來的維新運動中,譚嗣同、唐才常、熊希齡等新生代湖湘子弟倡導于前,王先謙、黃自元、張祖同等資深望重的舊派紳士呼應于后,陳寶箴、黃遵憲、江標等地方大員則積極支持,湖南出現了官紳一體、上下同心,共譜維新之歌的大好局面,由維新前最保守的省份一躍而成為全國最富朝氣的省份。另外,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留日運動和五四時期的赴法勤工儉學運動中,湖南也是當時全國最活躍的省份之一。這也從某種意義上顯示了湖湘文化的開放性特點。
再看封閉性。封閉性是中國傳統農耕文化的主要特征之一,也是湖湘文化不容回避的惰性基因。湖湘文化的封閉性在歷代湖湘士人身上都有所體現;湖湘文化的重要倡舉者——宋代的胡安國、胡宏、張拭等人注重經世致用,但他們又反對王安石改革,推崇所謂的“三代”王道政治;明末清初的王夫之曾積極投身政治活動,批判程朱陸王學說,主張限制君權,但他又自覺維護封建專制制度和道統權威。到了近代,當古老的中華帝國被西方的堅船利炮轟開大門,西風東漸的潮流澎湃而來之時,整個湖南更是彌漫著濃烈的保守封閉氣息。
1860年《天津條約》訂立,中國允許傳教士人內地合法傳教。可事實是傳教士根本無法在湖南立足。從它向湖南滲透的第一天起,以湘紳為首的湖南保守勢力就掀起了一股股強勁的反教排外風潮。凡有傳教士涉足之處,如湘潭、衡陽、永州、岳州、長沙、常德、武陵、龍陽、石門、桃源、臨湘等地,無一例外地發生了焚燒教堂、驅逐教士的反教排外事件。大小教案多達數十起之多,在全國居于領先地位。“反洋教”固然有反對帝國主義侵略的積極意義,但從中西文化交流的角度來看,卻也清晰地印證了湖南人強烈的保守排外意識。
湖湘文化的保守性更表現在洋務事業的興辦上。洋務運動30年間,湖南的新式工業始終處于無聲無息的境況。1875年,湖南最早的洋務企業湖南機器局(比安慶軍械所晚14年,比上海江南制造局晚10年)剛剛籌建,寧鄉紳士崔晾即鼓動在長沙參加鄉試的各地士子和長沙三書院學生群起聚集,以此舉“需要用洋人才”,“實招引洋夷入境”為由,欲一舉摧毀之。1892年,地方政府擬由湖北沙市架設電線入湘,但澧州紳民懷疑電線為洋人所設,推倒電桿,毀斷電線,致使架線工程中途夭折……。臺灣著名學者張朋園對洋務運動時期湖南的保守深有感觸,他說:“自鴉片戰爭至英法聯軍之役,中國所發生的‘三千年變局’,湖南人是無動于衷的。湖南人的守舊態度,有似一口枯井,外在的激蕩,沒有引起些許漣漪。所以當自強運動在沿海地區進展的時候,湖南人仍在酣睡之中。三十年的自強運動,于湖南人幾乎完全是陌生的。”
還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戊戌維新運動中湖南之所以成為全國“最富朝氣”的省份,并不代表當時的湖南在全國最激進、最開放,只不過最激進的維新勢力在湖南,最封閉的保守勢力也在湖南,兩個極端之最在湖南大地上發生了最激烈的爭斗較量,如此而已。實際上,維新前后湖南給人的總體印象仍然是保守的。一位傳教士說,多年以來,湖南“是大陸腹地中一座緊閉的城堡,因而也是一個無與匹敵、特別引人注意的省份。中國的保守主義,以及對于所有外國事物的反感,都在這兒集中起來了。因此,這里不僅產生了中國最好的官吏和軍隊,也出現了對基督教的最激烈的攻擊。不管別的省份采取什么態度,湖南仍然毫無容情。”
湖湘文化中的封閉保守基因,對湖南經濟社會發展的負面影響是顯而易見的,它構筑起了一道抵制洋務的堅固防線,使湖南在從傳統邁向近代的歷史大潮中被遠遠地甩在了沿海沿江地區的后頭。
三、大氣與狹隘
無數史事證明,湖南人許多時候都表現出自信、大氣與自負、偏狹并存的二重心理特征。如果只看到自信與大氣的一面而忽略自負與偏狹的一面,我們對湖湘文化與湖南人的評價至少是不完整的。
湖湘人自古以天下為己任,具有一種敢擔重任、舍我其誰的浩然氣概。屈子的《天問》大氣豪邁;胡安國的“為學則以圣賢自期,為政則當以宰相自任”雄立千秋;船山先生之功業“星日昭垂,曠世之師”,更是人所共仰。湖南人這種心系天下、傲視群倫的雄偉氣魄綿延荏苒,在反帝反封建的近百年歷史上表現得更為明顯。鴉片戰爭期間,屈處鄉村僻壤的青年左宗棠雖“身無半畝”,卻“心憂天下”,吟出了“書生豈有封侯想,為播天威佐太平”的宏偉抱負;維新變法期間,只有湖南人才敢喊出“吾湘變則中國變,吾湘存則中國存”的豪言壯語;蔡鍔騎馬登岳麓,發出的是“環顧中原誰是主,從容騎馬上峰巔”的豪邁感慨。至于青年毛澤東,其“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的設問,“改造中國與世界”的雄心,更是盡人皆知。直到今日,人們說到毛澤東、齊白石、彭德懷等這些湖南名人時總以“大政治家”、“大藝術家”、“大軍事家”相稱,似乎舍卻一個“大”字,便不足以表達湖南人的軍政豪情。
但同樣值得引起人們注意的是,湖南人自信、大氣的心理背后,也有著自負、偏狹的文化情結。有學者曾經指出:“湖湘文化的輝煌(主要指近現代)雖然使湖南人產生了以天下為己任、敢為天下先的擔待精神,但同時產生了一種舍我其誰、非我莫屬的自大的病態人格。”“病態人格”的說法固然值得商榷,但自負、偏狹的心理、行為卻不容忽視。
湖南人的自負古來即有,早在春秋戰國時代,“楚狂人”的名聲就已盡人皆知,這是孔子對楚人的感性評判。古代典籍中關于湖南人自負性格的描述也不少。時至近代,有關湘人自負性格的記載就更多,如咸同年間曾任湖南布政使的四川人李榕說湖南人“氣太強”,曾任湖南巡撫的江西人陳寶箴則說湖南人“好勝尚氣”。20世紀30年代,國立清華大學的一批專家學者在湖南旅游考察,對湖南人的印象仍然是“民風剽悍”、“氣量褊狹”、“吵嘴打架,殆屬常事。”
一般而言,某種文化性格的形成,往往與過去的輝煌或所處的地位密切相關。如西安人的自負來自“六朝古都”的輝煌歷史,北京人的自負源于其“首善之區”的政治地位,而上海人的自負則與其“大都市”的榮耀相關……等等。而地處中西部內陸地區的湖湘文化,既無秦隴文化的悠久,也無齊魯文化的顯赫,更無京派文化的大氣與海派文化的開放,那么它的自負來自何處?毫無疑問,來自湖南先賢們在政治、軍事舞臺上曾經有過的輝煌。湖湘文化強烈的憂患意識、經世致用傳統以及湘人剛勁勇悍的性格,造就了近代湖南軍政人才輩出的局面。特別是湘軍的興起,使“無湘不成軍”、“無湖南人不成衙門”之類“神話”傳遍神州大地,自此之后,湖湘軍政功勛無可匹敵,真正稱得上獨領風騷近百年。這或許就是湖南人自負的理由。
四、特立獨行與唯意志論
湖湘文化十分重視精神、主觀意志的作用,具有一種“特立獨行”的不二根性。從積極意義上來看,它使湖湘志士具有“不成功、便成仁”的敢死、犧牲精神,但從消極意義上來看,它卻容易導致極端的唯意志主義。
湖湘文化的源頭楚文化,就具有“尚力不尚德”、“尚力不尚理”叫的特點。對后世有著深遠的影響。宋代出現的湖湘學派也十分重視精神以及主觀意志的能動作用,其創始人胡宏說:“天命謂之性,氣之流行,性為本體,性之流行,心為之主”。這種“性本體”論較之宋明理學中推崇的“理本體”論,夸大了行為主體的自覺能動性。張拭甚至把“心”提高到主宰者的地位,認為“心也者,貫萬事,統萬理而為萬物之主宰也”。可以說為后來的“陽明心學”奠定了基礎。王陽明來湘講學后,湖南迅即興起“楚中王門”,使“心學”在湖南地區有比較大的影響。而“心學”實則將人的主觀能動性夸大到了極致。
對個人意志的極端強調,對主觀能動性的無限夸大,使湖南人說話行事具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一旦認準便九頭牛也拉不回的“蠻”性,即使以付出生命為代價也在所不惜。梁啟超說:“湖南人之長在強而悍”,宋教仁說:“湖南之民族,堅強忍耐,富于敢死排外性質。”一些外國學者也認為,“忠實、正直、強烈的自我意識,加上粗獷、反叛心更是該省人民的性格特征”。楊毓麟在《新湖南》中集中論述了湖湘文化和湖南人的這種“獨立根性”:“其岸異之處,頗能自振于他省之外。自濂溪周氏(敦頤)師心獨往,以一人之意識經緯成一學說,……船山王氏以其堅貞刻苦之身,進退宋儒,自立宗主;二百年來,大江南北相率為煩瑣之經說,而邵陽魏默深治今文尚書三家詩,門庭敞然。道咸之間,舉世以談洋務為恥,而魏默深首治之;湘陰郭嵩燾遠襲船山,近接魏氏,其談海外政藝時措之宜,能發人之所未見,冒不韙而勿惜。至于直接船山之精神者,尤莫如譚嗣同。無所依傍,浩然獨往,不知宇宙之圻埒,何論世法!其愛同胞而惎仇虐,時時迸發于腦筋而不能自己,是何也?曰:獨立之根性使然也。”嗍
不容否認,湖湘文化和湖南人的這種“獨立根性”,表達了一種高揚的主體意識,是對個人精神和意志的尊崇,有值得肯定、值得提倡之處。但換一個角度來看,它很容易導致忽略事物的規律,忽略主、客觀環境的影響,從而陷入極端的唯意志主義。古代楚人所說的“尚力不尚理”,當代湖南人的口頭禪“霸蠻”,都內含了固執、不講理、不顧客觀規律的意思。這一點在近代無數湖湘名流身上都有所體現。事實證明,近代湖南人,特別是那些杰出的政治家、軍事家們有血性、有氣魄,敢做敢為,但許多時候并不十分講究斗爭策略,甚至不考慮任何后果,以致付出了許多可以不必付出的代價。近百年歷史上湖南名流之自殺接連出現,譚嗣同“從容待死”更是盡人皆知。從“不怕犧牲”特別是“以身殉國”的角度而言,他們的事跡當然可歌可泣,值得大書特書,但換一個視角,許多人的死不也蘊涵著湖湘文化中極端的唯意志主義傾向嗎?實際上,湖湘文化的唯意志論色彩在郭嵩燾、宋教仁等許多精英身上都不無體現,即使在一代偉人毛澤東身上也有體現。其晚年的一些失誤,如大躍進、人民公社化運動,主要癥結恰恰就在于夸大了人的主觀意志性,忽視了經濟建設的客觀規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