Ｐ．２９８８ｖ、２９０９ｖ回鶻文寫卷研究

內容摘要：P.2988v和P.2909v撰寫于諸首領受封之后的天福八年二月至三月之間。Tεηri Tajpuu bεg(圣天太傅匐)指曹元深。文書中的有關記載，是高昌回鶻為脫離安西回鶻汗國，爭取中原王朝的承認而進行外交活動的反映，暗示著高昌回鶻至晚于天福七年十月便已開始了獨立建國的準備工作。

關鍵詞：沙州；曹元深；高昌回鶻；撰寫時間

中圖分類號：H211.4；G256.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07)02-0082-07

敦煌文獻P.2988是一份長達7葉的長卷。每葉高28cm，總長263cm，正面是漢文曇曠譯《大乘百法明門論開宗義記》的片段，背面是三封回鶻文書信。P.2909正面是玄奘譯《大般若波羅蜜多經》第六十卷的片斷；背面也是一封回鶻文書信(僅殘存7行文字)，內容與P.2988v的第一封書信相關。兩份寫本均出自莫高窟藏經洞，原件現藏于法國國立圖書館東方寫本部。

哈密頓(Hamilton)、李經緯、楊富學和牛汝極等學者曾對這兩份文獻進行過翻譯，并對文獻的撰寫年代進行過初步研究。哈密頓先生推斷為10世紀；李經緯先生將這兩份文獻定名為《赴沙州使臣手牒》(后文簡稱“李文”)，推測其“成文年代當在943～1002年之間”；楊富學和牛汝極兩位先生將前一份文獻定名為《牒狀》(后文簡稱“楊、牛文”)，認為“可以把該文獻斷代為10世紀”，而對后一文獻未曾言及。本文擬對這兩份文獻重新標點、斷句和翻譯，并對其成文年代和相關史事進行探討。

一 文書轉寫

筆者對這兩份文書若干詞句的理解，與諸位先生有所不同；而這些詞句的翻譯，又是探討相關史事的關鍵所在。P.2988v的文字為：

三 文書漢譯

I.1.又，汗國烏德鍵……

2.洞穴(降落?)，當我們倆出生時，當烏

3.云已升騰之時，當狂風揚起黑色的

4.塵土時，當灰色的云升

5.起時，當狂風揚起灰色的塵土時，

6.奉遠由我們的圣賢所立、近為所有人擁戴的

7.圣天桃花石(中國)汗、圣天

8.回鶻汗之詔令，我雅拉密悉·伊難支.

9.盼到了都督之官(職)。我們高大柱、

10.大將軍莽雅克·啜、約翰·特勤、吐

11.狄·喀皮厄、阿帕·易言(外甥)、普尼合努·喀皮厄、

12.艾德固·易言(賢甥)、吾克瑪孜·啜、托普勒阿克、賽格·

13.賽克里、博爾魯克、依特·易言(外甥)、約翰、瑪胡·啜

14.這所有的使臣，進入了這吉祥的

15.沙州。圣天太傅匐其時已

16.承蒙賜封。我們都得到了獎賞和封號。

17.我們要恭敬地抄寫這些桃花石(中國)詔書，若有誰

18.召喚我們，便

19.用作呈文。

20.我吐魯番人安珍珠·塔普密悉

21.與刺史之子約翰一同謙恭地進入

22.沙州。憑此卷(敕)書使我們獲益，

23.將是吉祥的、有福氣的。

24.我的愿望是，我們還將安全

25.抵達我州。

26.我高大Ⅲ 27.我高大柱之子瑪胡·啜去過一次圣天藥羅葛國，

28.來過四次吉祥的沙州郡。

29.至今我是安全的。

30.我弟弟喀桑·阿帕阿、我弟弟奧合薩胡·啜、

31.阿利普·易言(外甥)至今是安全的。Ⅳ 1.我們仍在此伽蘭下榻，領頭的

2.雅拉密悉都督、安諦略、兒將軍、

3.約翰、莽雅克·啜都吉祥，我們都將安

4.全地返家。此信書寫者——

5.我阿帕·易言(外甥)寫就。請寬恕罪過吧!這一

6.卷文書，誰若讀到，我們的……再信件

7.?

四 文書研究

敦煌具有“太傅”稱號的曹氏統治者有曹元深、曹元忠和曹延祿三人。文書稱回鶻諸首領受封前，沙州的“圣天太傅匐其時已承蒙賜封”。在同一個月里稍早于回鶻諸首領受封“太傅”的只有曹元深一人。后晉天福三年(938)于闐國遣使者馬繼榮來晉朝貢。同年十二月，晉遣張匡鄴、高居誨赴于闐冊封李圣天為大寶于闐國王，途經瓜州時，“其刺史曹元深等郊迎，問使者天子起居”。曹氏歸義軍政權至此同后晉王朝搭上了關系。天福四年(939)十二月，繼曹議金之后執掌歸義軍政權不足五年的曹議金長子曹元德辭世，后晉曾遣使抵達沙州宣旨并祭悼。此后，曹元深也曾上表朝廷答謝、請安。P.4065(1)、(2)便是其答謝表文和請安表文的抄件。前文稱：

臣某言：旌節官告國信使副某至，奉宣圣旨，賜臣手詔一封，贈臣亡兄官告一道，告弟一通、焚黃一道，故兄贈太保官告一通，告弟一道、焚黃一道者。澤降丹霄，恩及下土，感圣造而榮沾存歿，揣微躬而荷極乾坤。臣[父]某早勵顓愚，微陳勛效，叨權節制二十余年。控扼山河，稍播恩威之詠；撫安疲俗，微彰寬猛之謠。而又向國傾誠，不絕通輸之道；遐瞻鳳闕，恒堅忠孝之心。是以累忝渥恩，屬遷爵秩，位封列土，官品隆崇。豈謂壽限有期，俄歸逝路。兄則監叼軍務，繼續父風，才伸報國之誠，未展勤劬之績，忽染風疾，趨赴逝路。豈謂雨露無私，止眷澤于沙漠，君恩廣大，頒宣賻于泉臺，澤被冥靈，榮光遠及。兄則九泉之感，微臣則舉族銜恩。但馳葵藿之心，上答君親之惠。臣伏限遠歧阻路，不獲稱謝丹陛。臣無任感恩荷圣，激發屏營之至。謹奉表以聞。誠惶誠恐，頓首謹言。具銜某官姓名等上表。后文作：

臣某言：仲冬嚴寒，伏惟皇帝陛下圣躬萬福。臣伏限遠拘藩鎮，不獲身自蹈舞闕庭，臣無任瞻天戀圣，口(激)切屏營之至。某年月日，某官具銜上表。

天福七年冬十一月，匡鄴等返朝。于闐以及曹元忠、曹元深亦遣使隨張匡鄴等一同東行朝貢，而回鶻則于此前便已遣使朝貢。《新五代史·晉本紀》載：天福七年“冬十月……庚午，回鶻遣使者來……十二月……丙子，于闐使都督劉再昇來，沙州曹元深、瓜州曹元忠皆遣使附再昇以來”。同書《四夷附錄》：“匡鄴等還，圣天又遣都督劉再昇獻玉千斤及玉印、降魔杵等。”《舊五代史·晉少帝紀》：“天福八年春正月……庚寅，沙州留后曹元深加檢校太傅，充沙州歸義軍節度使……乙巳.于闐、回鶻入朝使劉再成等并授懷化大將軍、將軍郎將，放還蕃。”據此可斷定，“劉再昇”與“劉再成”為同一人，“太傅”指曹元深。又，P.5535于闐體梵文《陀羅尼咒》后題“大寶于闐國進奉使司空劉再昇”；P.2782第1～61行是用韻文體寫的于闐文《法華經綱要》，其第12行和第61行有供養人的名字dyau tceyi—sina或dyau si—khūm，據金子良太氏考證，分別相當于“劉再昇”和“劉司空”，時在943年前后。可證“成”為“昇”字之誤。

晉少帝于天福七年六月乙丑(十三日)即位。回鶻于該年十月向后晉遣使，于闐以及曹元深、曹元忠于該年十二月向后晉遣使(注：此為抵達汴京的時間，據P.4046《天福七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曹元深疏》可知其使團于該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或稍后啟程)，目的都是希望得到后晉王朝的冊封。天福八年正月為庚辰朔，曹元深于該月“庚寅”即十一日受封，于闐、回鶻使團于該月“乙巳”即二十五日受封。史籍所記冊封的時間應為朝廷頒告使團的時間，至于實際冊封的時間則應為天福八年二月或三月，冊封的地點為敦煌。曹元深為了使貢使及冊封使臣能順利抵達敦煌，曾致信甘州回鶻眾宰相，希望能勸說可汗放其西行。P.2992v(1)云：

眾宰相念以兩地社稷無二，途路一家，人使到日，允許西回，即是恩幸。伏且朝庭[天使]，路次甘州，兩地豈不是此件行使久后亦要往來?其天使般次，希垂放過西來。近見遠聞，豈不是痛熱之名幸矣?

寫本末的文字作“二月日，歸義軍節度兵馬留后使檢校司徒兼御史大夫曹”。榮新江先生將此文獻定名為《天福八年二月曹元深致甘州眾宰相書》。據P.4046還可進一步推定，P.2992v(1)的撰寫時間亦當在該月二十二日前后。曹元深“希垂放過西來”的天使當就是后晉王朝的冊封使者。與此相應，曹元深在S.8583{天福八年二月十九日河西都僧統龍辯榜》中仍被稱為“司徒”而未稱“歸義軍節度使”。此后，在S.4537v《天福九年正月釋門僧政善光牒》中已被稱為“太傅”，在P.3269《曹元深發愿文》中被稱為“河西節度使司徒”。又，P.3388《曹元忠疏》云：“右今月十一日，就衙奉為故兄太傅大祥追念設供，伏乞慈悲，依時早赴。開運四年三月九日，弟子歸義軍節度使檢校太保曹元忠疏。”榮新江先生認為：“敦煌之大祥為三年祭，證明元深卒于天福九年(944)三月九日。”然而，P.4960《甲辰年(944)五月廿一日窟頭修佛堂社條》有“太傅及私施，計得細色叁量(兩)”之謂，“應是元深未死前施舍的記錄”，則曹元深至天福九年五月廿一日還在世。據此可斷定，曹元深當卒于天福九年(944)五月廿一日之后，而其接受冊封的時間當在天福八年二月十九日之后至天福九年五月廿一日之前。

回鶻諸首領要趕赴敦煌受封，尚需時日，正為此，文書I稱其受封前，“圣天太傅匐其時已承蒙賜封”。榮新江先生曾推斷曹元深在“天福九年初接受后晉詔贈的太傅稱號”。結合《天福八年二月曹元深致甘州眾宰相書》的內容，我們有把握進而推斷，曹元深接受冊封的時間在天福八年二月至三月之間，P.3269亦當撰寫于天福八年二月十九日之后；文書Ⅰ～Ⅳ是回鶻使團留住莫高窟時撰寫的；“圣天桃花石汗”指后晉少帝；“圣天回鶻汗”指龜茲回鶻的可汗。

文書中安珍珠·塔普密悉自稱是“吐魯番人”，可知使團成員應屬于高昌回鶻。此前，學術界多以866年或981年為高昌回鶻立國的時間。文書Ⅱ.24.3～4稱吐魯番為Dz ulu，—um(我州，我自己的州)，而不是ozel—im(我國，我自己的國家)。同時，Ⅲ.28.4～5亦稱沙州為，a叮iu ulu，i(沙州郡)，均使用的是ulu』(州，郡)。然而，Ⅲ.27.8～10卻稱甘州回鶻為Terjri Jaulaqir￡li(圣天藥羅葛國)，使用的是￡1(國)。這一現象表明，天福八年時高昌回鶻尚未獨立。《新唐書·回鶻傳》稱：

懿宗時，大酋仆固俊自北廷擊吐蕃，斬論尚熱，盡取西州、輪臺等城。使達干米懷玉朝且獻俘，因請命，詔可。其后，王室亂，貢會不常，史亡其傳。

仆固俊顯然不具有回鶻汗族血統。或正為此，才有了“獻俘”、“請命”之舉，以謀求唐朝的認可。而“王室亂”則意味著其內部爭權奪利的斗爭十分尖銳。據馬蘇第《黃金草原》記載，直到943年(請注意：這一年也正是曹元深及于闐、高昌回鶻諸首領受封的當年)時，龜茲回鶻仍是“惟一有國王者”，龐特勤的后裔仍是回鶻各部共認的“國王”。同書稱“他們傳播有關亡靈的教理”，而稍晚于該書的《西州使程記》則說高昌回鶻主要信仰的是佛教(文書Ⅳ“我們仍在此伽蘭下榻”以及“請寬恕罪過吧”兩句也表明，使團成員應是佛教徒)。正為此，《宋史·龜茲傳》稱其“或稱西州回鶻，或稱西州龜茲，又稱龜茲回鶻”，同樣表明西州回鶻雖享有很大程度的自主權，卻并未獨立。

雖則如此，這兩份文獻的內容卻暗示著高昌回鶻至晚于天福七年十月便已開始了獨立建國的準備工作。此后，在撰寫于964年的《歸義軍酒戶殘帳》中已出現了“西州使”之稱。此外，還有“于闐葛祿”、“甘州使”、“伊州使”用酒以及“迎南山酒”、“看南山酒”的記載。諸使團齊聚敦煌，應與曹氏歸義軍政權的某項重大活動或中原某王朝使節蒞臨敦煌相關。

酒帳中之所以沒有中原王朝使節的直接記載，當是因為該“酒帳(歷)原件無頭無尾”，僅“保存了某年從四月九日到六月廿四日中的100筆帳”所致。按該酒帳的體例，“凡跨月行文多半用‘去幾月幾日到幾月幾日計用多少酒’的方法登入”，因此，我們有理由認為，中原王朝使節用酒的“累計帳”記錄亦在離開敦煌的“六月廿四日”之后。雖則如此，現存酒帳中也并非沒有反映，如在六月十七日條下便有“返朝等酒壹斟”的記載。“返朝”二字表明，應與使節東歸相關。P.2629酒帳中也有“看使客酒”的記載。“西州使”的活動，當是為脫離安西回鶻汗國，爭取中原王朝的承認而進行的外交活動。《宋史·外國六·高昌傳》稱：

建隆三年四月，西州回鶻阿都督等四十二入以方物來貢。乾德三年十一月，西州回鶻可汗遣僧法淵獻佛牙、琉璃器、琥珀盞。太平興國六年，其王始稱西州外生師子王阿廝蘭漢，遣都督麥索溫來獻。五月，太宗遣供奉官王延德、殿前承旨白勛使高昌。八年，其使安鶻盧來貢。

由上可看出，西州回鶻的首領至晚于乾德三年(965)十一月便已稱汗。結合上下文內容可斷定，后句的語義重點在于強調“始稱西州外生”，以示正統且與中原王朝有著悠久的姻親關系，明顯有討好宋朝的用意。《群書考索·四夷方貢》、《宋史·太宗紀》及《續資治通鑒長編》亦有高昌國于太平興國六年三月丁巳遣使入貢的記載。正為此，王延德才于次年出使高昌。

P.3272是歸義軍政權孔目官閻物成出使甘州時帶去的一封曹元忠致甘州回鶻可汗的書信。撰寫于“丁卯年(967)正月二十四日”。其文稱“因為西州離亂，惡弱之人極多到來”。從書信的措辭和語氣看，甘州回鶻并不歡迎這些逃難的高昌回鶻百姓。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了西州的動蕩局面呢?合理解釋只能是：高昌回鶻的獨立導致了龜茲回鶻的討伐，“西州離亂”的原因是戰事所致。

10世紀40～60年代的20來年間，有三件大事頗值得注意：一是高昌回鶻自942年開始頻繁向中原王朝遣使入貢；二是965年西州回鶻正式獨立，佛教僧侶頗得高昌回鶻可汗的重用；三是龜茲回鶻于967年對高昌回鶻的討伐。摩尼教當時仍是龜茲回鶻所信奉的宗教，而西州回鶻卻于983年明令廢止該教。龜茲回鶻的討伐以及西州回鶻改宗佛教的舉動，亦當與其獨立建國密切相關。

五 結 語

綜上所述，P.2988v和P.2909v撰寫于諸首領受封之后的天福八年(943)二月至三月間。“圣天太傅匐”指時任“沙州刺史、歸義軍節度留后”的曹元深。這兩份文書以及酒帳中的有關記載，是高昌回鶻為脫離安西回鶻汗國，爭取中原王朝的承認而進行外交活動的反映，暗示著高昌回鶻至晚于天福七年(942)十月便已開始了獨立建國的準備工作。

(責任編輯 梁 紅)